“林娘子勿急。”老梁頭娓娓道來,“能和二十二丈比肩的,主要是磚石塔。比如長安城的大雁塔,差不多也是二十二丈高。”
“那就好。”林小畫松了口氣,“磚石塔能造得高,但是都是細長的形狀,沒法在肚子裡擺席喝酒的。所以和木建築沒法比。”
“要說木建築高樓,一百多年前的北朝倒是有一座,高達五十丈。此塔名為永甯寺塔,乃北魏胡太後主持修建,而且就在洛陽,位于東郊的漢魏故城。”
“五十丈?”林小畫非常吃驚,“木頭不可能造那麼高吧?”
“純木頭做不到。永甯寺塔的玄機在于當中,裡面有一座六丈見方二十丈高的巨大夯土台,台上再插一根通天巨木,此外還有塔刹,七七八八合在一起,這才撐到五十丈的。”
“原來是先建了一座土塔,然後再在土塔上建一座大木塔,這想法夠絕啊!”
“是的,這殘存的土塔至今還在,矗立在平原之上,十分顯眼。”
“那這種技術也可以排除出競争了,土芯子就占了那麼大,裡面一樣沒法擺席喝酒。”
“如果說隻比那種内部寬敞的樓閣木建築,那你這二十二丈就傲視群雄了。”老梁頭總結道,“大唐以來,熱衷于造樓的一是滕王,二是越王,目前已造的都隻有十丈出頭,再高就是剛落成的十八丈龍應閣了。”
“那我就放心了。”林小畫終于松了口氣。
之後,他們又花了幾天收拾整個班組的行裝。包括瘋瘋癫癫的柏娘子,他們也得帶着一路走。很快,就到了該出發的日子了。
那一日,中郎将親自告假,跑來給他們送行。
林小畫對于這個靠經濟利益捆綁的戰友,還是有那麼一點感動的:“義兄,萍水相逢,你對我實在太好了,讓我無以為報。”
“哎,别提了。”中郎将反而内疚起來,“是義兄無能,說好帶着你一起發财的,但是力有不逮,害得你隻能遠走他鄉去謀生。慚愧啊慚愧!”
“義兄言重了。”
“你們此去路途遙遠,一定要當心啊!”
“放心吧,我們隻是去參加一個地方上的撲買,沒有給宮裡幹活那麼兇險。”林小畫笑道。
“可是有韋待價啊!”醜奴兒插嘴道,“有他在,難說會不會有危險。”
“什麼?韋待價也參加滕王閣的撲買?”中郎将對于這個消息十分意外。
“是的,他現在被限制不能幹宮裡的活,所以也出來幹了。”
“哦,也對。真是冤家路窄。”恍然大悟的中郎将摸摸醜奴兒的頭,關心地問道,“那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對付他的嗎?”自從天後對醜奴兒另眼相看之後,他也變得格外關注這個英俊的少年。
“義兄,你就放心吧。”林小畫不想太麻煩中郎将,所以搶先醜奴兒回道,“我們自己會小心的。”
中郎将猶豫了一下,見義妹信心十足,也隻好作罷。
就這樣,大家依依惜别,搞得還挺正經,林小畫眼眶都濕潤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慢慢融入到這群唐朝人當中,成為了他們的一份子。
林小畫一行走的是水路。在當時人的經驗裡,陸路車馬住宿的費用比水路高多了,坐船的話相當于車住一體。因此,他們沒有選擇直線去洪州,而是選擇開通尚不足百年的京杭大運河。船隻從洛陽出發,順着通濟渠東入淮河,接着向南轉過邗溝,之後進入長江,開始溯遊而上,最終在彭蠡澤抵達洪州。
通濟渠這一段是相當繁華。出洛陽不久,林小畫就看到了老梁頭提到的夯土台,也就是北魏永甯寺塔的殘骸。雖說是殘骸,但已經超過當時大部分建築的高度了,在漢魏洛陽城的遺址上十分顯眼。可以想象,當初整塔還在的時候,是有多壯觀,要知道五十丈可相當于現代的一百五十米了。
接下來,沿途經過的汴州、宋州,都是重要的商旅節點。尤其是汴州,就是日後大名鼎鼎的開封,宋朝的東京城。梁知棟還記得當初林小畫編的欺君謊話,心心念念要看看《清明上河圖》中的虹橋。林小畫很尴尬,隻好找借口搪塞。
到楚州也就是現在的淮安後,他們進入了吳王夫差開鑿的邗溝。當年吳王夫差通過邗溝北上争霸,而林小畫一行卻是順着此河南下,直奔唐朝兩京之外的第一大城市——揚州。七八十年後,李白會在煙花三月下揚州,鑒真則會東渡日本離開揚州。
在揚州之前,旅程基本都是順流而下。十日下來,他們走了近三千裡,相當于全程一大半了。自揚州之後,他們不得不逆長江而上。所以船家又雇了兩個槳夫,靠人力向上遊奮進。即便如此,他們的速度也明顯慢了下來。忙活了三日,不過劃到了石頭城而已。
這裡是六朝故都,但在隋統一的戰争中破壞很大,隻有一個小小的江甯城。過了江甯之後,人煙就逐漸稀少起來。在唐朝,長江流域的開發遠遠不如現在,很多地方還是流放官員的地點。蛇蟲虎豹乃至江洋大盜,都不鮮見。林小畫等人也逐漸小心起來。
一日,在岸邊停船晚歇的時候,醜奴兒忽然湊近林小畫,神秘兮兮地說道:“林娘子,有個槳夫不太對勁。”
“嗯?”林小畫警覺地看了看躺在岸邊石頭上的槳夫,也壓低聲音問道,“你發現什麼了?”
“前日夜裡,柏娘子忽然拍醒我,讓我看外邊。我一探頭,發現那矮個子槳夫在岸邊的路上,鬼鬼祟祟的,好像在石頭上做什麼記号。”
“真的假的?”
“真的。”醜奴兒非常笃定,“我後來就躲在船邊一直看,過了好久他才回來睡下。第二天跟個沒事兒人一樣。”
“也許他隻是起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