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息之内。”
面具下,聲線質冷如冰,甚至透着股懶于敷衍的冷淡。
“你不殺她,我替你殺。”
馬車前,戚白商與身後少年俱是一僵。
少年有點不能置信:“你當真不顧無辜者性命?”
“我怎知她與你不是同謀。”
惡鬼面下,那人淡聲垂眸,“七息。”
少年握着的匕首一顫,下意識松了些,眼底迸出恨意:“你們這些草菅人命的狗官——”
話音未落。
戚白商眼皮一顫,倏地擡起。
而視線正前,不知是如她所料還是一眼恍惚的錯覺,那副惡鬼面下,漆黑如晦的眸底裡掠過一絲冷戾笑色。
“我改主意了。”
話落,那人修長指骨松了箭羽。
一點森芒破風而來。
“!”
倉皇間,身後少年拽着她向旁一滾,狼狽地跌下馬車。
“…對不住。”
耳邊少年一聲壓得極低的悶啞低聲後,戚白商就被向前一推,踉跄摔下。
少年撲入道旁的密林中。
“追。”
随着一聲令下,甲士身影紛紛沒入,帶起一片勁草靡伏。
“姑娘!”
紫蘇和連翹慌忙跑過來,将地上的戚白商扶起:“你沒事吧?有沒有傷着哪裡?”
青絲淩亂的女子輕擺了下手,慢慢擡眸,望向了淩亂風聲漸漸遠去的密林中。
月白如水。
身遭一切歸于阒然。
“回馬車,”戚白商輕咬牙,起身,“在他們回來之前,離開此地。”
“……”
老馬追着風聲,在月色下一路狂奔。
車内,溫暖的燭火驅散昏暗,戚白商半脫力地靠在案幾旁。
想起今夜那長劍冷芒,戚白商不由慢吞吞擡手,輕覆上頸側。
“嘶。”
案旁,戚白商蹙眉:“連翹,鏡子。”
接來銅鏡,戚白商看了眼頸下——
雪白如凝脂的頸側,顯起一道分明而刺目的紅痕。
這是林中救她的第一箭。
而那要她命的第二箭,若是沒躲開,恐怕就不是小小一處擦傷的結果了。
連翹一邊給戚白商上藥,一邊咬牙切齒:“那人簡直是個瘋子!怎能如此不管不顧!他們到底是什麼人、眼裡還有沒有王法了!?”
紫蘇凝眉:“我看林中甲士提着的長刀,有些像陌刀……”
“夠了。”
戚白商輕啞着聲,打斷。
一兩息後,燭火下,蒼白羸弱的美人輕撩起眸,語氣倦懶懈怠:“哪有遇見什麼人。”
連翹欲言。
“不想被滅口的話,就記住了。”戚白商慢慢吞吞合上眼:
“今夜,我們誰也沒見過。懂麼。”
-
翌日。
骊山,栖霞谷,玉良山莊。
此地是骊山北峰内的一處閑莊,遠在京郊,又難耕作,荒廢已久。
近十數年,山莊地契在不少缙紳富商手中轉過,不知往複了多少次,終于在兩年前被人購置下來,重新修繕。
一大筆山似的金銀砸下去,這才有了如今這番靈幽雅緻之貌。
“天都沒亮……”
山莊正堂内。
雲侵月沒生骨頭似的,斜斜倚在側座的靠凳上,困得哈欠不停。
“昨日追了半座骊山,又連夜給那半死不活的少年送入京中吊命,結果今晨未到卯時就起,還要拉我陪同——你家侯爺莫不是腦子有疾?”
“……”
旁邊的立柱後,站着個随從打扮的男子,此刻對雲侵月的話充耳不聞,兩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柱子,一動不動。
雲侵月晃了晃腦袋:“不對,昨夜我睡夢中,總聽着後山像有森森鬼叫似的動靜——定是你家侯爺親自提審了蕲州那倆倒黴蛋,他不會一夜沒合眼吧?”
“……”
立柱後影子依然毫無反應。
“…木頭。”
雲侵月搖了搖扇子,也不惱,自顧扭過頭去,借着滿室燭火,打量這座山莊正堂内的陳設。
“敗家,太敗家了,就他砸在玉良山莊的銀子,夠在上京買多少座府邸宅院了?他怎麼就偏偏看上了這麼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花魁贖身,動辄千金。”
便在雲侵月又要開口前,正堂那道玉石屏風後,響起了一道舒緩懶散的聲線。
清淩溫潤,如珠玉相叩。
“——論敗家,我何及雲三公子?”
話音罷。
屏風後的那道身影也終于來到了堂前。
雲侵月表情微妙,直了直腰,扭過頭看去。
入目是束發冠玉,緩帶輕裘。霁月君子,如玉如竹。
那人身後玉石屏風上刻着高山流水,旭日東升,本出自上京大家之手,如今卻叫它之前那道身影将風采悉數遮了。
連滿廳堂晖晖燭火,都在那副神清骨秀的容貌前,被壓得黯淡了不知幾許。
即便有所準備,雲侵月還是定了數息,才清醒過來,幽幽收扇:“怎麼,一要入京,就把你這副‘畫皮’給穿上了?”
畫皮是給鬼穿的——
這話罵的委實是髒。
隻是那位琨玉秋霜似的公子連烏羽長睫都不曾多眨一下,淡然下了堂階。
“馬車已在院外,雲三公子,随我入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