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河徹底淹沒了他。
黑暗中,無數次,那一張張最熟悉又猙獰的臉交替。
在最窒息時,謝清晏忽然屏住了氣息,像怕驚擾到什麼。
他在黑暗裡微微仰首,如若幹涸的淤泥裡那一尾瀕死的魚。
他等到了——
黑暗中天光驟開。
往昔數年午夜夢回,能将他從這溺于黑水般的噩夢裡撈出來的,唯有那一隻纖細羸弱的,少女的手。
在她虎口處,綴着一點血似的小痣。
即便明知無望,謝清晏還是在黑暗裡伸出手去,想要夠及那一線天光——
“籲!”
馬車猛地一晃。
謝清晏倏然睜開了眼。
面前光線刺目,晃得他眼前熾白猩紅交織着。
晨光透過梨木質地的窗柩,光栅斑駁明滅。馬車外,天不知何時已經亮了。
董其傷低聲:“侯爺,上京城内傳來了線報。”
“……”
與夢中少女指尖再次錯失,叫冰冷的怒意騰起,如火舌般舔|舐着謝清晏的理智。
他深吸氣,又緩緩吐息。
“何事。”
董其傷低聲回禀:“二皇子今早入了長公主府,上門拜訪,至今尚未離開。三皇子則請出其外王父安太傅,向長公主府内遞了帖,要在下朝後,于湛清樓為您接風洗塵。”
“……”
馬車内死寂須臾。
雲侵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完了完了,兩位皇子這是都在京中候着,隻等見你這個表兄呢?兄友弟恭,實乃我輩楷模。隻是,不論先見哪一個,都不太好吧?”
謝清晏無聲望他。
“想來盯着你的也不止他們,”
雲侵月一展折扇,扇起自己笑眯眯的風涼話,“東宮之争到底花落誰家,上京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要跟在謝侯你身後押注呢。”
謝清晏垂眸,睫羽長密,将翳影壓在眼底,近乎冷淡。
隻是再開口時,聲線依舊溫潤如玉。
“征陽公主何在。”
雲侵月笑容一頓。
董其傷聲音不改:“自軍報入京後,征陽公主日日要去宮城城樓上,遠眺西北。聽聞三日前日光甚烈,還在城樓上暈了過去。”
“公主殿下用情至深,可謂感天動地呐。”雲侵月搖着扇子,斜向謝清晏。
可惜令他失望了。
在那張神清骨秀的畫皮眉眼間,尋不到一絲溫情,甚至不見分毫波瀾。
感天動地,也感化不了一點某人那顆鐵石似的心。
“先回軍中,”謝清晏道,“待我入宮後,将消息傳于公主。”
“是,侯爺。”
“……”
馬車徑直朝鎮北軍與禦賜儀辇的駐地駕去。
車駕内。
雲侵月搖扇歎道:“征陽公主拳拳情深,你卻利用她來化解兩位皇子對弈之局,也不擔心會給她惹去多大麻煩——謝琰之,這天底下,還有你不舍得利用的人嗎?”
“……”
雲侵月問這話,本來也沒打算聽見答案。
卻沒想到,車駕中靜寂數息後——
“有。”
“?!”
雲侵月眼睛頓時睜大了,捏着扇子就激動地往前湊:“誰啊?我嗎?”
謝清晏未作理會。
默然過後,他袍袖撩起,指節勾起領口内那枚懸玉:“你久居京中,可知上京哪家貴胄之女,左手虎口有一點紅色小痣?”
雲侵月:“啥?”
“……罷了。”
懸玉攥于掌心,冰冷堅硬的棱角像要嵌入血肉。
那人阖眸後仰。
“當我沒問。”
“?”
——
晴天白日裡。
一隻素淨的纖手探出了青布簾子。
指根處,一點血色小痣曝在日光下,将雪膚襯得更如凝脂。
簾子叫素手掀開。
藕色長裙的女子面遮雪紗,低彎着腰出了馬車。
随她直回身,密合寬袖垂下,将那枚小痣遮了過去。
“姑娘,小心些。”連翹将戚白商扶下了車轅。
戚白商駐足,擡眸。
望着眼前偌大氣派的府邸,還有那金字高懸的匾額,神容慵懶的女子眼底終于浮起些斑駁難明的情緒。
——
上京,慶國公府。
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