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不好,吓着姑娘了。”二皇子謝聰輕聲道:“今日你為婉兒如此費心竭力,叫本宮十分感念。不知姑娘可有什麼想要的?”
話聲愈說氣息愈近,不知為何叫戚白商想起毒蛇濕滑黏膩的觸感來。
她忍下惡寒,假作孱弱輕栗,向後退卻:“殿下盛贊,民女不敢愧受。”
“哎,”謝聰卻是一把攥住了她纖細手肘,“姑娘小心,身後有——”
“殿下!”
一道妒火中燒的女聲忽然出現。
謝聰猛松了手,戚白商如蒙大赦,連忙退後,跟着謝聰回頭的視線望去。
那張被妒忌扭曲了的臉龐,竟是戚妍容。
戚白商心念微動。
隻是不等她想出其中關聯,就瞥見了戚妍容身後幾丈開外——
風荷雅榭外晚色蒼蒼,杳霭流玉,而月明風袅間,謝清晏憑欄而立,寬袍廣袖,眸目疏朗清隽,就那樣淡然望着此處。
不知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煙水茫茫模糊了那人眉眼,看不清情緒。
但任誰來瞧,方才她與二皇子那番推纏拉扯,大概都是欲拒還迎的輕浮之相。
這樣會叫謝清晏對她放松警惕嗎?
戚妍容已經走到了兩人身邊:“殿下,戚…醫女今日勞累,您還是放她回去休息吧。”
“我自有此意,”謝聰不悅地瞥過戚妍容,“隻是婉兒尚未醒來,興許還有什麼地方須得勞駕姑娘。”
“……”
戚白商垂眸:“此處雜亂,夜間又涼,民女身弱不堪,還望殿下允準我另尋修養之所。”
“自然,自然。”謝聰叫這三兩句百轉千回的柔腔漫調勾得心思不屬,連聲應了。
他回頭四顧,剛想召那侍衛,想了想又改喚了随行太監:“全福,你帶這位姑娘去尋一間廂房休息,好生照顧,不得怠慢。”
戚白商作禮起身,眼尾餘光掃過,方才憑欄處已空無一人。
臨出雅榭時,恰有一人着明藍色廣袖常服,大步邁入雅榭,與她擦肩而過:
“二皇兄——”
聲音戛然而止。
那人面露驚豔與疑惑之色,停身回頭,看向那道已經走去榭外的背影。
“三弟,何事顧盼?”
“沒什麼,”謝明轉回,“隻是覺着方才過的那位美人……”
“嗯?”謝聰目露陰沉。
謝明回神,灑脫慷慨地笑了:“弟弟隻是覺着眼熟,像是在哪裡見過。”
“如此美人,上京怕是不得一見。”
“不是真人,是……”
畫像?
謝明腦海裡隐隐浮現起一幅裝裱精緻的美人圖,圖中女子要比這一位華貴得多,年紀也高上一旬,隻是無論他再怎麼想,都記不起是何地、何時見過的畫了。
觸及謝聰不善目光,謝明慨然一笑,懶得與他在這事上角逐:“皇兄勿怪,是我記錯了。”
“無礙,坐吧。”
“謝皇兄。”
今日之事明面隻是貴女們争風吃醋,根系上卻事關謝清晏所偏向、更關乎儲位。兩位皇子心思各異,一同在雅榭内落了座。
隻是這兄友弟恭的場面沒能維系多久。
“殿下,不好了,”方才離開的太監全福連滾帶爬地進來,叩首便拜,“醫女,醫女不見了!”
“什麼?!”
本就三心二意惦念着美人的謝聰眼角一抽,陰鹜之色險些未能壓住:“怎麼會不見了?”
全福吓得哆哆嗦嗦:“就在湖畔西南那個遊廊轉角,奴一回身,那醫女就不知所蹤了……”
“今日帶來的所有人手布進琅園,”謝聰咬牙,“給我搜出來。”
“是,是……”
“皇兄,”謝明看戲似的眼神在謝聰那陰晦的一眼後,自覺收斂了些,“這裡可是琰之兄長的私宅,你這般行事,若是傳到了父皇耳中,怕是不能輕易原宥你啊。”
“多謝三弟,提醒的是。”謝聰回身,“待尋得那女子,本宮一定向琰之兄長緻歉。”
謝明都好奇了:“當真生得仙子似的美人,叫皇兄連琰之兄長的面子都不顧了?”
“三弟玩笑。”謝聰咬牙,微笑,“隻是那位醫術了得,連柳太醫都驚歎不已。這等賢良,我自當納入麾下。”
謝明戲谑大笑:“是納入麾下,還是帳中啊?”
——
“帳中有人!在那兒!”
“快追!”
“…!”
躲在水榭幔帳之後,匆匆挂上面紗的戚白商暗罵了句,伏身低腰,快步沿着層疊的幔帳繞入回廊。
“這琅園,建得跟鬼打牆一樣,城府深沉之人連府邸都比旁人……”
腹诽未盡,拐過角廊的戚白商才走出去幾步,就聽身前的拐角後傳來散亂雜聲。
她臉色一變,扭頭要退回。
身後剛經過的遊廊也跟着傳來了追兵腳步。
前後夾擊。
戚白商:“……”要完。
她咬了咬牙,扭頭看向在月色下顯得黑黢黢的湖面。
涼風拂得她面紗輕動。
“謝清晏,你最好沒有養鼍龍的喜好,否則做了鬼我先來找你償命。”
戚白商将眼一閉,就要跳入湖中。
隻是沒來得及——
身後門扉無聲而開,疾風拂過,她腰間驟然一緊,整個人便被向後拖進了房内。
門扉無聲合上。
“砰。”昏暗室内,戚白商被一隻修長指掌隔着面紗捂住了口舌,壓在門上。
門外兩隊侍衛會首:“找到人了嗎?”
“沒有!你們呢?”
“方才看她往這個方向來了,一定就在附近,找!”
“……”
一門之隔内。
戚白商屏息,杏眼都睜圓了,吓得沁上潮濕霧氣的眸子緊緊盯着面前。
惡鬼面近在咫尺,猙獰森寒。
她幾乎都感覺得到,冰涼面甲下,那人勻長清冷的氣息從容透出,撩撥得她面紗輕拂。
似乎是察覺了她眼神,那人微微支身,面甲下漆眸垂睨。
“啞了?”
惡鬼面低聲冷谑。
他扣着她唇舌的指骨一根根松開,向下,冰涼的指腹輕拂過她頸側。
到某個位置時,他指骨忽停住,勾起她覆面雲紗。
戚白商驚:“别……”
晚了。
輕輕一扯。
雲紗從那人指縫間滑落——
如羊脂玉柔膩白皙的頸側,露出了一道細長暧昧的紅痕。
骊山那夜,一箭淩空而來時,他所留下的。
“命真大啊……醫女?”
那道淩冽清沉的聲線叫夜色如弦振,似笑而涼意煞人,
戚白商心口一縮,側身欲逃。
可惜薄肩剛離開門闆寸許,就已被那人料到,惡鬼面從容攥住了她覆着白紗的左手,壓在了她身側門上。
纏着白紗的左手傷處,被那人用力捏住。
“嗚……”
痛意一瞬湧起,叫她眼底落了雨似的濕潮。
“果真是你。”
惡鬼面下低低一聲輕嘲,“為何要自投羅網呢,醫女。”
戚白商欲掙紮:“我不是……”
那人指腹輕慢擦過她頸側紅痕。
觸感分不清是冰涼抑或滾燙,叫她在他掌心下一顫。
惡鬼面下勻長氣息停了一瞬。
蓦地,他反手握住她的頸,狠狠抵在了門上:
“或者我該叫你,戚白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