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晏親至戚府之事,不出一日,便在上京傳得沸沸揚揚。
不過這一次的傳聞卻分作兩撥:除了斷言謝清晏在戚婉兒與征陽公主之間選了前者之外,還有不少人想起了前些日子,定北侯曾在招月樓雅閣當街允諾,代平陽王府向戚家大姑娘提親之事。
一時間,戚家究竟與長公主府還是平陽王府好事将近,也成了上京茶餘飯後最熱衷的話題。
值此,慶國公府,主母房中。
“那日将你禁足府中,便是不想你惹是生非,沒想到,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竟膽敢到琅園大庭廣衆之下抛頭露面!”
宋氏按着梨木桌沿向前,厭惡至極地瞪着堂下被嬷嬷押着跪地的戚白商:
“萬幸我替你遮掩了身份——否則此事傳揚出去,你将慶國公府清譽門楣置于何地?叫婉兒在京中貴女間如何自處?”
“……”
堂下被押着的女子垂首無聲,那副弱柳扶風似的模樣,更惹得宋氏厭惡。
她橫了嬷嬷一眼。
嬷嬷手中頓時發狠用力:“夫人問話,你為何不答?!”
她掌下薄肩一沉——
肩上被惡毒婆子一爪要捏碎了似的痛。
戚白商唇色咬得微白,悶哼幾乎要溢出唇角,卻又被她生生咽下。
……這一下,定是要淤青幾日了。
戚白商想着,直等到對方松了手,她才顫着微微直起腰身。
“回夫人,”雪白額上薄汗微濕,女子顔色濃而神色淡,徐徐伏身,“我是為了救婉兒。”
“你還敢狡辯!”宋氏恨聲,“婉兒後來在琅園躺了幾日未起,定是你——”
“若不是我,京中無人能治此秘毒。”
戚白商輕聲打斷,在宋氏驚愕眼神裡直身回來,“若那日,我未曾趕到,夫人可還有旁人能請去相救?”
宋氏一哽,眼神微亂。
她想起了那日二皇子與柳太醫的驚慌,原本想出口的反駁也哽在了喉頭。
“好狂的口氣!”嬷嬷卻是不知宋氏所想,冷笑一聲,“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夫人,不如将她——”
“住口。”
宋氏沉聲打斷,“這裡有你說話的份?”
“……”那惡毒婆子對上宋氏,登時就成了無力綿羊,諾諾地低回頭去。
宋氏冷眼看向戚白商:“你想吓我?”
“這幾日夫人在琅園照料婉兒,對秘毒之兇狠,我想您心中已然有數。”
戚白商語氣輕緩。
“我若是夫人,當務之急,該是去查何人向婉兒下如此重手,才好做萬全防範,免再生禍端。”
宋氏冷哼了聲,用力攥緊了桌首:“除了那個狠毒跋扈的征陽……”
到底是顧忌戚白商在場,她沒有說完。
戚白商并未多言。
從當日之事與今日反應來看,宋氏确實對那秘毒毫無了解,也半點不見心虛愧疚,既如此,那當年母親害毒之死,便與她無關了。
而征陽公主……她作為安氏貴妃所出,若是那毒當真是她指使胡姬下的,便有極大可能出自安家了……
當年之事,真是安家所為麼。
戚白商眼神愈涼地正思索着。
“…公爺!”
嬷嬷忽然驚呼了聲,朝她身後院内方向伏身作禮。
宋氏也意外起身:“官人,你怎麼來了。”
“自是為婉兒之事,你昨日不是去長公主府了麼,長公主可曾有什麼話——”
疾步進來的戚嘉學一停,擰眉望着躺下跪地女子,“她為何在此?”
戚嘉學語氣中的冰冷與厭煩,叫宋氏眼梢飛快地掠過得色。
隻是轉瞬就壓下去,她歎聲道:“怪我教導無方,前幾日竟叫她私自跑去琅園,險些沖撞了二殿下與謝侯,惹出亂子。若是日後嫁入平陽王府,這般行事怕是會為戚家招來禍端——為此,我正教導她呢。”
戚嘉學冷眼一甩袍袖,拔步向内間去:“自幼便粗鄙失教,與你何幹。叫她先在此跪着思過,你同我去裡間話事。”
“是,官人。”
宋氏作禮後直起身,冷笑着回眸,瞥過了跪地不語的戚白商,向側間去了。
層層幔帳垂掩下來。
末夏近秋,暑氣仍綿延不絕,門窗皆敞着,裡屋的話聲也零碎入耳。
“……官人可知,長公主聽聞婉兒生辰将至,特賜了她一隻镯子,我看她對婉兒屬意得很,此樁姻親,定非我戚家莫屬。”
“镯子?征陽公主那兒怕是更多。”
“這支可不一樣,水色通透,還着一隻金絲鳳鳥穿芙蓉。長公主定是屬意婉兒才情絕佳,非上京其他那些個以色侍人的豔俗女子可比……”
明間。
跪地的戚白商眼睫微顫,撩了起來——
她并不在意宋氏明顯意有所指的“以色侍人的豔俗女子”,而是因着那支镯子。
她記得小時候,她在母親手腕上見過同樣的镯子,也是母親最喜歡的一支。
隻是後來失了安家庇佑,日子愈發不順,母親去世前的最後半年裡,卧床難起,更是叫山莊中的惡奴偷出去變賣了許多,連着那支也不見了。
難道,婉兒那支便是母親的遺物……
“婦人之見,目光短淺!”
戚嘉學冷聲打斷了宋氏喜不自禁的念叨,不虞道:“這些個俗物說明得了什麼?若無什麼實質信言,便都做不得數!”
“還,還有一事,”宋氏有些急了,“九月重陽大祭之前,護國寺封寺十日,唯準皇室子弟入寺祭拜。”
“這我自然知曉!那又如何?”
“長公主聽聞我有意帶婉兒在生辰前到寺中祈福,特準我等入護國寺!”
“——當真?”
戚嘉學的驚喜語氣難以掩飾,連聲量都提足了幾分。
而就在此時。
戚白商身後再次傳來了輕碎焦急的腳步聲:“阿姊!”
戚白商一驚,回身:“婉兒?你身體未愈,怎麼還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