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王熙鳳便接了消息,賈琏要回一次金陵。
她帶着平兒一邊給賈琏收拾打點行李,一邊道:“好端端的如何要回金陵?”
賈琏道:“這幾年那邊莊子上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差,店鋪繳來的租也是,前兒和老爺說起來,覺得是那邊的家人懈怠了。”
他将披風穿好,将那鹦鹉佩戴上:“到底是咱們的根兒,趁着今年清明輪到大祭了,我便領了差使,索性過去看看。”
王熙鳳道:“論理是得有位主子去緊緊底下人的皮,那邊房舍是金彩看着,那倒是個忠厚老實人,恐怕轄制不住那些莊頭和店掌櫃的罷了。主子們不在,下人們懈怠,難免莊頭、掌櫃們刁滑,就中取利,欺瞞主子。爺自然也該去震吓震吓。”
她聲音溫柔:“隻是這天尚未轉暖,大冷天的,爺路上要辛苦了。”
賈琏道:“不是什麼大事,隻是勞煩奶奶在家辛苦了。”他又伸手替王熙鳳整了整那鹦鹉璎珞:“這些日子這鹦鹉就替我伴着奶奶了,奶奶可要天天戴着。”
王熙鳳看他雖然眉目斂垂,平靜無波,但語意卻情意綿綿,心下微甜:“爺說的是。”
賈琏與家裡交代清楚,便帶了下人去了碼頭登船。
國公府的大船,自然是赫赫揚揚,他領着仆從一行登船,衣裝鮮明,自然吸引了碼頭及其他船上的人的注意。
附近另外一隻大船上,北靜王水溶正在為東平王世子穆漪送行,看到穆漪看着附近船隻上的人群神情有異:“世弟可是見到認識的人了?”
穆漪目光轉回:“嗯,晃眼似乎見到榮國府長房的公子。”奇怪,之前隻覺得那賈琏是個俗物,此刻見他撩袍登船,雖看不清楚眉目,但看其匆匆穿行紛飛寒雪中,雖仆從如雲,卻凜如孤鶴,氣度倒與此前那富貴驕揚大不相同。
水溶有些意外:“榮公、甯公兩府也是世交,我命人請過來一叙?”
穆漪連忙擺手:“不必,王爺千金貴體相送,我感激不盡,豈敢再讓其他人擾了王爺清靜。”
水溶笑道:“倒是久聞他家有個銜玉而生的公子粹若琢玉,隻是年紀尚幼,還不知如何。”
穆漪道:“一代不如一代原也是我們這等人家的通病。”
水溶看他面上帶了點嫌棄,便知道這是看不上了,失笑換了話題:“此去金陵,可是還要見見故人?”
穆漪面上帶了一些惘然:“無非從前小時候在太學的一些情分,照拂一二罷了。”
水溶含笑:“我讓人送了一擡禮物,到時候煩勞子瀾轉交了。”他喚着穆漪的字,十分親昵。
穆漪有些擔憂看了他一眼:“聽說如今王爺很得陛下看重……”
水溶道:“陛下聖明,便是知道,也自然知曉我不過是念舊情罷了——若是真無情,他又不喜了。”他指了指金陵方向:“上一任應天府尹,就是苛待了守陵的宗室子,自作主張,被陛下惡了,一放三千裡。”
穆漪:“……”他猶豫道:“我橫豎是要回金陵祭祖,順路不妨,王爺可是藩王貴體,隻怕惹了嫌疑……”
水溶微笑:“世弟隻管去罷,愚兄自有主張。”今上心高氣傲,卻并不是喜歡一味隻知順從的臣子。
當下兩邊作揖别過,穆漪登船亦往金陵而去。
賈琏這邊卻不知道東平王世子與他同樣目的地。冬日寒江,風景并不好看,加上他本就有心事,索性大部分時間隻在船艙房間内,将那本《紅樓夢》仔仔細細反複品讀,思索救賈府,救自己之法子。
這本書裡,并非完全沒有提出法子。
蓉哥兒媳婦秦氏死前托夢阿鳳,提出祖茔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并将家塾亦設于此,按房掌管,以備祭祀不絕,一旦被問罪敗落,祭祀産業不入官,則子孫回家讀書務農,算是保留賈家之根。
但這仍然是敗落後的一線生路。
卻不是如今作為掌家的自己的生路。
若是賈府敗落,興許自己的孩子能用這個法子活下去,但自己和阿鳳呢?恐怕逃不掉那書中暗谶的結局。
而在書裡頭,阿鳳得了托夢,也并沒有依着秦可卿的話說的去做。
他倒是能夠理解,一則其事過于無稽,二則,沒錢。
賈府如今這虧空已是左右支绌,囊底盡見,等到真的如那書中所說,大姐姐封妃,修建大觀園後,再引來那些宦官的各種敲詐,那虧空隻怕是個無底的天窟窿,能拿什麼去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