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随風拿起了一個貝雕的梳妝盒,開始結結巴巴地介紹:“這是貝雕梳妝盒,整盒用的上好黃花梨木,盒面圖案是藍色貝殼精心雕琢、鑲嵌的百鳥朝鳳……”
他原本接了任務,和妹妹在一個管家的教導下,日夜背誦,本已熟極而流。
然而此刻在眼前這個大部分時候沉默安靜的年輕貴公子面前,他口舌卻仿佛打了結,身體繃緊僵硬,不斷地在對方沉沉的目光中說錯話。
“盒内分三層,能夠分類擺放首飾……如購買首飾盒,還會附贈一把玲珑木梳……”
好不容易背完了那一段商品介紹,他滿臉紫漲,站在原地,等着叱責。
賈琏卻隻是點了點頭,示意程回雪:“下一個。”
程回雪也上前拿起了一張帕子:“公子請看,此乃姑蘇最高明的繡娘所制繡帕。”
她倒是動作自然了一些,将那帕子舒展開來,展示那上頭精細燦爛的繡花:“蘇州之地,鐘靈毓秀,素以刺繡稱絕于世。此繡帕,絲質上乘,觸感如流雲拂面,輕盈軟滑。繡娘以針為筆,以線為墨,于柔滑絲帕上繪就萬千氣象……”
她背得十分流利,但神情卻有些呆闆,遠不如跳舞時的靈動,眼睛也完全不敢看賈琏,而是隻垂着卷翹睫毛,将那商品簡介一口氣背完,面紅如霞,連脖子都是通紅的。
賈琏點了點頭,命他們都退下。
等昭兒帶着他們退下後,賈琏才長長吐了口氣。
不行,這兩兄妹直播帶貨,肯定不行。能夠在直播的全能鏡頭下說話,不是一般人。
自從開通了直播帶貨權限後,他就一直想着帶貨的人選。
十二钗肯定不行,不說售賣叫喊物品絕非千金閨秀小姐能做出來的,便是小姐跟前的丫鬟,也是與小姐一般教養,絕不可能。
哪怕是平兒這樣伶俐的,也未必做得出。像評論所說的,十二金钗若是帶貨,那就是“崩人設”。
他哪怕不理解什麼叫“人設”,還是結合評論區的其他言論,猜出來了意思。
這《紅樓夢》裡的金陵十二钗,在哪些觀衆的眼裡,已有了固定的成見,若是做出什麼不合他們心裡想象,不像個大小姐的事,那就必定要被砸臭雞蛋,如演戲一般被喝倒彩。
自己也不成,就算自己豁出去彎得下腰,自己在他們眼裡就是翩翩風流貴公子,不是兜售賣貨的貨郎。
這個直播帶貨的人選,必定得拉得下臉,彎得下腰,伶牙俐齒,哪怕是對着任何人,都不怯場,不會像普通女子一般,畏頭畏腳。
這個人選還必須有一定份量,有噱頭,最好是這個《紅樓夢》裡比較引人注目的角色。
當然,也不能是鳳哥兒,他終究是沒辦法讓自己妻子做這等抛頭露面賣貨的事……更何況這事兒隐秘,阿鳳太過聰明,誰知道這天大的機緣,會不會被人知道後便消失?
這關乎他們滿府命運,他不願冒險。
賈琏長長吐出一口氣,先将這事放一旁,看了看西洋懷表,叫了興兒過來,興兒過來替他寬衣換了一身石青色對襟緊身棉布短打。
自己走去了艙房後,一旁的武師傅已過來行禮道:“二爺。”
這次回金陵,他命金文翺尋訪聘請文先生武師傅,留了兩位在了金陵的田莊上,教導那些新買的孩子。另外兩位,卻是跟着船和自己回京。
這一位武師傅名喚高泉,曾是甲子科的一甲第三名武進士,任過龍禁侍衛,可惜在宮中與同僚發生言語争執,大聲喧嘩,拳腳相加,遭罷官奪職回了金陵,回鄉後在金陵大營任教習數年。
因膝下隻有一女已出嫁,老妻又已去世,無人養老,得知榮國府嫡長公子找一名武師傅,便托人投了帖,果然被選中,便一心一意教導賈琏,并無懈怠。
賈琏點頭:“有勞高師傅了。”
他舒展拳腳,先在師傅指導下,徐徐打了一套五禽戲,以伸展軀體,溫暖四肢。
之後便在武師傅的服侍下,左右手各舉石鎖二十下,此時身上便已微微出汗,而這已是最輕的花鎖了。
将石鎖放下,他又站了兩刻鐘的馬步,直到雙腿微微發抖,汗出如漿,這才收式。
一旁的高師傅送上了一把弓。
賈琏便又開始練習拉弓,高師傅一一指點他的姿勢,直到他拉弓訓練半個時辰,手臂都已微微打顫,高師傅才勸道:“二爺許久不習騎射,還當徐徐鍛煉,适可而止。”
賈琏這才放了弓箭,謝過了高師傅,回房裡,昭兒已備了熱水,伺候着賈琏洗過澡後出來。
此時已過了卯時,賈琏卻在書桌前坐下,興兒已磨好墨,展平紙,賈琏開始臨帖。
“正其衣冠,尊其瞻視,潛心以居,對越上帝。”他臨的是《敬齋箴》,一字一句寫得極為認真,務使筆畫正雅圓融,雍容秀潤。
時人不屑這台閣體,嗤之以為“土龍木偶”,但他卻覺得自己缺的,正是這一份潛心、耐心。
呼剌剌大廈将傾,他沒有時間了。
自登船後,白日無聊,除了陪陪薛蟠外,他必日臨字帖十張,誦書十遍,習練武藝,打熬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