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為了完那淨虛所托之事,索性便多留了一日,第二次才回了榮國府。
然而剛至院門,才進了穿堂,便感覺到了不對。
門口兩個小厮垂手站着,低着頭,滿臉僵硬。
院子内傳來沉重的“撲”、“撲”的有節奏的聲音。
王熙鳳看了眼身旁的平兒,平兒臉上也有些蒼白。
王熙鳳笑了聲:“難道是你家二爺居然在打人?這可還真是破天荒呢。”要知道主子院子裡那是不打人的,頂多罰跪,打人那都是要管家們拉去角門處打的,以免污了人的眼。賈琏又曆來是個和氣的,這是生了大氣?
王熙鳳笑着走進去,隻見院子裡他們房裡伺候的仆婦小厮全都垂着手站着,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鴉雀不聞。
賈琏正坐在廊下的太師椅上,面上淡淡的,喜怒不辨。身側放了張矮幾,幾上擺着茶盞茶壺,另隔着一個點心屜,上頭擺着金黃色的點心和果子。廊下穿堂風掠過,吹動賈琏垂落的素袍衣袖,玉樹臨風,清貴出塵,正是神仙一樣的姿容。
但滿院子站着的噤聲不語的奴仆,以及在院子中間刑凳上被打得臀背布衣已滲出血的小厮,揭示着這并不是一個午後悠閑喝茶的場景。
棍子破風的聲響混着皮肉被擊打的悶響,兩名執着闆子的壯仆輪流落下闆子,并不因為那小厮已昏死過去而放松停止。
王熙鳳看到林之孝也站在一旁垂手等着,笑着問了聲:“這是哪個不長眼的,惹了爺生了大氣?”
賈琏擡眼看她,笑容溫和:“奶奶回來了,倒是髒了奶奶的眼。不是什麼大事,奶奶先回屋吧,我處置了這惡奴,再陪奶奶用飯。”
王熙鳳進到廊下,已看到被堵着嘴面白如紙嗚咽不已的小厮,卻正是清晨自己才交代過去辦事的來旺兒,吃了一驚:“旺兒這是犯了什麼錯兒?”她臉色已經唰的變白了。
賈琏将手裡折扇合起,虛點了點來旺兒:“惡奴膽大得很,假托我的名找了前頭主文的相公,修書給長安節度使雲光。插手官司,包攬詞訟。幸而那寫帖的相公不敢擅自做主,命人進來問了我一句。”
“惡奴好膽,竟敢在外招搖撞騙,等鬧出事來,便往主子身上推。我家不曾見過這樣大膽的惡奴,便讓人搜了他房,搜出來好些在外私放賬的借券,卻都是違禁重利的借票,還有好些銀子。”
王熙鳳滿臉蒼白,骨軟筋酥,幾乎站立不穩,平兒扶着她過去,坐在賈琏一旁,王熙鳳這才勉強笑道:“來旺平日裡還算勤勉,此事想來有什麼疏漏之處,二爺要懲治奴才,本也應該。隻是這大動幹戈的,隻怕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聽到了,覺得我們苛待下人……先拉下去再緩緩處置……”
賈琏目光冷若寒潭打斷了她:“莫說老太太、太太們,便是老爺、叔父知道了,也隻讓打死不論的!祖宗勤勞王事,立下功勳,這種放賬盤剝、包攬詞訟的聲名出去,還了得嗎?這是抄家滅族的禍事,偌大祖業,怕不是要栽在這些欺上瞞下的惡奴手上!”
王熙鳳看賈琏面籠冰霜,正顔厲色,心下越發不安,仍隻笑道:“老太太、太太一貫寬柔以待下人的,西府那邊又才有喪事,正是多事之秋,這邊何必再惹出事來。再則這上下多嘴的奴仆傳出去,這來旺是我們這一房的下人,難道你我能脫了責,也不是什麼好名聲。”
賈琏面上才柔和了下來:“也罷,且先住了闆子,拉下去,把他房裡都給抄了,連他媳婦,他兒子,一家子都攆到莊子上,遠遠打發了,全家都不許再進來!”
林之孝垂手應了,果然命人帶了來旺兒下去。
王熙鳳這才起身入内,淚珠卻滾瓜一般落下來。來旺是自己陪房,賈琏不經過自己便重手懲治,若是平日,她早已和賈琏鑼對鑼鼓對鼓當面吵起來。
然而這些日子賈琏待她溫存缱绻,此事又是她錯在先,如今對着這張冷面,她又氣又愧,哪裡吵得出來,隻匆匆往屋内避去。
賈琏便又命人:“今日這院子的事,都不許聲張出去,若是透出去一言半語的,現成的樣兒,一并攆去莊子上。”
打發了院子裡的人,賈琏進了内院,卻聽到王熙鳳關了房門,并不出來見他。
平兒出來悄聲擺了擺手,悄聲道:“來旺是奶奶陪房,二爺便是動了大氣,回來和奶奶說,奶奶自然替二爺教訓。如何偏要越過奶奶?這般光天化日當着衆人面責打,豈不是打奶奶的臉?”
賈琏語塞。
平兒又道:“打發一個來旺容易,下了奶奶的面子,奶奶如何管教下人?”
“二奶奶嫁進來掌家這幾年,銀子出多入少,所入不敷所出,東省地租也是一年不如一年,用度倒是更加了十倍。奶奶嘔心瀝血地打算,也不知貼補了多少嫁妝進去,這才叫旺兒在外邊放些帳。二爺如今這般,卻是傷了奶奶的心!”
“這府裡上下媽媽丫頭們嘴巴厲害的多得很,二爺這麼做,下邊和奶奶不對的人,隻會趁願嚼舌頭,都知道來旺替奶奶放帳,二奶奶還有什麼面目去管教下人?又有什麼面目在老太太、太太,嫂子姐妹前立足?”
賈琏看了眼平兒,是啊,在那原著裡,平兒先是悄悄和襲人說了王熙鳳放帳的事,又在客人劉姥姥面前就吩咐下邊的小厮去帶話要利錢。
世家子弟都知道放帳不對,賈府卻人人都習以為常,而滿府上下都覺得是他和阿鳳就中取利,貪心不足,借着公中的銀子放帳取利。
但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