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奇異的是在最後須佐之男斬殺八岐大蛇的場景裡,卻将須佐之男斬殺大蛇的壁畫替換為一堆烏泱泱的人群獻祭幼童喂食蛇神的場景。
壁畫上一個祭祀打扮的人正吟唱着什麼東西。
五條悟盯着看了一眼。
看清那個祭祀在下一個畫面裡脫落的臉皮,和外面那個村長的樣子極為相似。
說起村長,似乎很久沒聽到他癫狂的笑聲了。
五條悟回頭看了一眼門外。
已經沒了人影。
小林秋生細細摩挲着壁面的畫,對上祭壇上空被奉為神明的八岐大蛇暗紫色的眼眸,它的眼睛顔色似乎被重點突出,每一幅畫都無比統一地畫成這個色澤。
兩雙眼睛對視的瞬間,小林秋生在它的眼裡看到自己的影子,不再是帶着少年稚氣的一張臉,而是……
蘆屋道滿。
潑墨長發垂至腰際,黑袍半敞着,露出略顯蒼白的鎖骨和曾被咒力強化過的靡豔紅梅,擡頭看人時眸間帶上似乎永遠無法聚焦的漠然。
小林秋生眯了眯眼,看到光影裡的人朝自己伸出手。
“要跟我走嗎,道滿?”
又是幻境嗎?
秋生伸手搭上那人的手腕,這一次甚至連肌膚都是溫熱的。
周圍的環境迅速後退着隐沒在視線裡,小林秋生跟在藤原顯光身後,身形越來越小,直到隻能小跑着跟上他的腳步。
路的盡頭藤原顯光終于停下來,小林秋生險些沒刹住,不期然撞進他懷裡。
藤原顯光輕笑出聲,緩緩蹲下身看向秋生:“不着急,”
說話間顯光從袖間拿出帕子輕輕擦了擦秋生的額頭:
“都跑得出汗了。”
小林秋生點了點頭看着眼前的藤原顯光。
藤原顯光在秋生對面坐下,垂眸倒了杯茶遞給他:
“喝點水緩緩,先前叫膳房準備了一些和菓子,走了這麼多天,道滿應該餓壞了吧?”
顯光臉上的笑溫溫柔柔的,是讓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近似于神明的慈悲。
小林秋生接過杯子低頭喝茶,被顯光這麼一說才發現自己真的非常饑餓,可明明他今天吃了不少東西了。
饑餓……也是環境帶來的錯覺嗎?
秋生掃了一眼自己的身體狀态,瞧上去像個年歲不很大的少年。
同先前在平安京看到的慵懶貴氣的蘆屋道滿不同的是,現在的狀态甚至稱得上有些形容狼狽,腕骨伶仃得看清淡青色的血管。
非常清瘦。
腹部被強烈的饑餓灼燒着,像要在某個瞬間燒出一個巨大的,永遠無法填補的空洞。
小林秋生忽而有些茫然,隻低頭報複性地惡狠狠往嘴裡塞着東西。
好餓。
像是多年沒有吃過東西的饑民,餓到想把面前所有的東西全部吞進腹部,卻也依舊無法果腹。
許久未進食的身體自然無法接受這樣驟然的暴飲暴食的強烈刺激,狂吃了幾口秋生就感覺腹部一陣疼痛的痙攣。
“别急,道滿。”
藤原顯光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給他遞水,右手搭到他腹部輕輕揉了揉,暖和的咒力在腹部萦繞着,将強烈的痛感變得柔和下來。
“在出雲山腳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吧?那裡确實不适合生存,道滿願意的話,以後就留在我身邊吧。”
藤原顯光輕輕點了點秋生的眉心,瞧着他眼尾的咒紋緩緩随着自己施加的咒力隐去。
小林秋生點了點頭。
顯光在身邊,會很開心。
眼前的景象重新錯落開,小林秋生垂眸,看到自己寬大的黑袍袖口緩緩滴落的鮮血。
身形變高了,年齡在增長。
“去拔除咒靈了?怎得弄成這個樣子?”
藤原顯光從身後把他環進懷裡,低頭動作輕柔地解開他腰間的系帶:
“說過了,凡事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
顯光溫熱的呼吸撒在耳側:
“我們道滿是一個字也不記住的。”
小林秋生眸色微怔,隻扭頭看着身側的藤原顯光。
見他不言語,藤原顯光似乎也有些無奈,隻輕聲歎了口氣給他上藥。
溫熱的帕子擦過黏膩的血。
小林秋生看向窗外開得正盛的櫻花。
怎麼辦呢?
這個樣子,他好像真的會心軟。
一切都顯得太過真實,并不像營造的環境,反而更像是……曾經被遺落的回憶。
“抱歉,顯光。”
袖間匕首紮入身後人的腹部,小林秋生起身,看着藤原顯光一身白衣被染得大片血紅。
顯光的臉上有着真實的迷茫與錯愕,擡眸怔怔地看着小林秋生,似乎回到了近乎幼童的茫然:
“道滿……”
“我會去找你的。”
小林秋生輕聲歎了口氣,再回神時眼神已經恢複以往的漠然。
雙手娴熟地結印,飛舞的幽藍蓍草迅速湧出占滿整個空間,将構建的精神環境徹底劈開。
小林秋生撣了撣袖口的灰塵,擡頭時已經回到寺廟内部,隻看到五條悟坐在供桌上百無聊賴地轉着那顆先前被秋生扔在在地上的人頭。
夏油傑似乎是在幻境中還沒醒,被五條悟貼心地放到八頭大蛇的神像下方的蒲團上靠着。
“秋生醒了?”
五條悟眼眸微亮,終于從供桌上跳下來。
小林秋生掃了眼了他一眼,有些嫌吵,伸手奪過他手上的頭丢到角落的雜物裡。
“剛剛你和傑突然就暈了,老子怎麼都弄不醒你們,正在想能不能找到電擊器。”
五條悟身上甚至沒有白蛇那股古怪咒力浸染過的任何痕迹,顯然是壓根沒有受到幻境的任何影響。
小林秋生扯了扯嘴角。
真的有人會沒有絲毫負面情緒和牽絆,以至于完全不被白蛇的術式影響嗎?
無端有些煩躁,小林秋生徑直走向一旁的夏油傑。
對方此刻周身萦繞的近乎窒息的情緒幾乎能夠在他靠近的那一刻将他吞噬。
小林秋生微微蹙眉,冰涼的指尖搭到對方額間。
怎麼會……這麼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