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抹去臉上的淚水，終于雲開霧散，月滿則虧。
他眨了下眼。
昊天翻身坐在他身側，人界纣王無道，岐山鳳鳴，封神大計就此拉開序幕。那一份名單裡，有敖丙的名字。
他一下翻身坐起，簡直不敢相信，你說什麼？！
昊天隻是淡然地按按他的膝蓋，封神榜，賜封的是魂魄，最後會度化神格。當年降下天雷咒的時候，敖丙和哪吒同時被毀原身。隻是那時子牙的封神台還沒修好，否則那時敖丙就封神了。魔丸和靈珠一事，當然也是一次上層的鬥法。天尊是故意利用申公豹的急功近利和太乙的擺爛以及護短心善，左右了魔丸和靈珠的結果。魔丸本身堅不可摧，天雷咒其實也奈何不得。隻是通過天雷咒對哪吒進行淬煉，鎮壓邪氣，提升火性。因為魔丸将是伐纣先鋒，名字并不在封神榜上。魔丸本身就該被哪吒得到。因為能夠給哪吒使用的混天绫，乾坤圈，風火輪，火尖槍，都在太乙那裡。至于靈珠，是混元珠煉化之後所分。必然會和魔丸有着相當的聯系。敖丙之事，天尊知道。敖丙還是顆龍蛋的時候，就連其都看得出至純至淨，與靈珠當真會有着難解難分。最後，也确實如其猜測。靈珠本身也是天尊希望培育成才的，故而敖丙的名字出現在封神榜上不奇怪。但事情卻陰差陽錯的，又出了問題。哪吒本身是火，而魔丸是帶着邪煞的火。經過天雷咒，毀去本身的同時，也是毀去屬于人族的魔性。這個時候，哪吒的火與魔丸的火兩相重合。魔性被去除了一部分，但沒有完全被去除。殷夫人的離世，引發了哪吒所有的負面情感，魔性激發。兵解重塑，此時是哪吒這個魂魄吸收了魔丸的力量，故而其臉上浮現了紅色的紋路。從此，哪吒才是魔丸的主人。而敖丙與靈珠之間過于難舍難分，或許此事都還尚有機緣。
他那時根本的懵了。
若不是這麼一次跟昊天深切地從日中談到日落，他也不會有些自欺欺人地認為敖丙與靈珠之間，是相互滲透的關系。
以敖丙的能力，最後肯定是可以駕馭靈珠的。
既然在他面前的，本就是他的兒，他還有什麼不放心讓敖丙去曆練的。
加上整個朝堂上都是他能夠信任的人，能夠托付的人。
他說不清道不明地在放手。
他們父子間的這麼一段路，走得過于坎坷。
能夠相望，都是一種極為平淡的幸福。
加之對于敖丙感情的回避，促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擦肩而過。
導緻了靈珠壯大，試圖操控敖丙。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敖丙凄凄楚楚不敢相信地擡起眼來：“父王，你怎麼...”
敖光雙手撐住書桌：“你自己說的，這就是本王決定的罪。”
敖丙睜大了眼，眼睫顫顫，吃驚不已。
就在這麼一刻，敖光竟然看見敖丙的眼珠顔色正忽明忽暗。
這...
敖光微微斂眉：“可是不服？”
敖丙喉結滑動，低下頭去，折磨着下唇。
敖光站起身來，走去敖丙面前，将雙手搭在敖丙肩上，放緩了語氣：“這是本王教你的第一課，罪不能亂攬，話不能亂說。否則，在面對比你更加強大的對象時，這是在送命。本王是你的父親，可以當你是心中愧疚，一時失手。但面對權力，面對王位，你此番攬罪，獲得的就是這樣的結果，甚至更嚴重。”
再放緩了一些語氣：“正好，你也休息一段時間。翰林院那邊的典籍也處理得差不多了，你也可以去看看。龍族壽命極長，曆史也豐富有趣。最近這段時間，父王都可以陪你去消遣。父王為了修繕典籍也很累，也想休息休息了。”
敖丙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眼底有些溫熱。
敖光一把橫抱起敖丙，用額頭蹭了蹭敖丙的額頭：“東宮你現在是回不去了，走~回水晶宮去~回我們的家去~”
敖丙一驚，連忙就要推開敖光，跳下地去：“父王不可！”
敖光将人抱緊，湊近敖丙的耳旁，低語：“丙兒應該知道刑部有些什麼東西，父王不想對你用。”
敖丙頓時一僵，不敢再動一下。
敖光微不可查地勾勾嘴角，将人帶走。
果然，隻要将權力削了，敖丙就無法依仗權力獨立。
隻要回歸一般地位的龍，敖丙就隻能依附于他。
這親親抱抱舉高高，不就是手到擒來的麼？
得意暈染在敖光的心裡。
頓時又覺得五個月，綽綽有餘。
一路上，敖光都是這麼抱着敖丙的。
還刻意提高體溫，将身上的沉水龍涎香散出。
不僅僅安撫敖丙，也用雄龍的氣味影響敖丙。
敖丙臉紅到都能滴血。
恨不得完全埋在敖光的懷裡，當個蝸牛。
然而，越是埋在敖光懷裡，越是被那好聞的味道沖擊腦海。
恍恍惚惚的，回憶起敖光第一次抱他，語無倫次地說着，隻要他活着就好。
口中心中，酸酸澀澀的。
回到寝宮，敖光還直接抱着敖丙去浴池。
到了浴池，才把人放下來。
走去一旁的寬椅坐下。
意思不言自明。
敖丙徹底給懵了。
這這這...
瞬間，丙丙變作了紅色。
敖光還不緊不慢地催一句：“很晚了，該休息了。”
敖丙實在覺得這樣不好，隻得弱弱地道：“那丙兒去偏殿。”
說完，就想腳底抹油。
敖光沒表态。
就想看看這隻蝦子打算怎麼辦。
果然是有主意的。
一步一步往後退，縮小存在感。
都等着敖丙要退出去，準備撒丫子跑的時候，敖光才緩緩道：“站住~”
敖丙隻得停下腳步。
敖光站起身來，走到敖丙邊上，俯身，湊近敖丙耳邊，壓低聲線：“這是最後一次。”
說完，拍拍敖丙的肩，立刻走了。
絕不拖泥帶水。
敖丙捂住臉，整條龍都要燒成混天绫了。
這這這...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父王是不是不正常？
他沒說對話，權力被收回也就收回。
但怎麼...
敖丙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來面對突如其來的情況。
當真是硬着頭皮，先享受湯浴，待會兒再看情況怎麼做。
脫去衣衫，滑下湯池。
東宮也有湯池。
但他一次也沒有用過。
一者是忙，二者是也不願意去享受。
東宮的湯池是圓形。
足夠他在裡面平躺。
水晶宮的湯池就更大，他滑進去，都好像顯得過于渺小了些。
所以，平日裡，父王都是原身躺進去的麼？
敖丙胡思亂想着，完全沒發現他的鱗片在若隐若現。
敖光去而複返，将蠶紗睡衣拿來，放在寬椅上：“衣服在這兒，待會兒換上。”
敖丙根本想不到，敖光會去而複返。
立刻往水下一沉，借由奶白色的浴湯遮掩身體，小臉也紅紅的，低垂着頭，感覺快羞死了：“知道了。”
敖光站直身子，微微眯眼。
果然這玉虛宮的寶庫中就是什麼東西都有。
他還以為能夠讓魂魄顯現出來的藥，是太乙唬他的。
竟然...真的沒剩多少龍鱗了...
這...
這小渾蛋真的是個瘋子！
敖丙并沒有聽到敖光離去的腳步聲。
敖光在宮裡，穿的都是戰靴。
無論穿什麼衣服。
這是敖光的習慣。
可能是曾經的将領習慣遺存。
金屬質地的鞋底走在大理石之上，饒是敖光功力再高，還是會有碎玉之聲。
隻是比較小才是。
踩在地毯上，當然沒有聲音。
浴池這處，周圍有欄杆。
欄杆之内是浴池，之外是一圈地毯。
再之外就是大理石了。
寬椅就是放在大理石的地闆之上的。
沒有聽見腳步聲，敖丙再往下沉了點，心頭也有些慌亂。
畢竟，沐浴這種事情，縱使是父子，也...不好意思啊~
又過了許久，那種羞澀褪去一些，敖丙才發覺似乎有兩道寒光正定定地釘在他身上。
忽而，心都漏跳一拍。
很希望是他的錯覺。
緩緩擡起眼來。
隻見敖光穿的是黑色紗質敞口袖長袍。
紅色的滾邊。
金線的飄逸如意雲紋。
深V直達腹間。
完美的身材若隐若現。
黑色金絲滾邊的細腰帶一束，将那勁腰一勾。
黑色亮面的絹褲。
但卻穿着一雙銀色的戰靴。
雙手背在身後。
跨列站立。
面色...好像陰沉着。
目光...好像是看到了獵物。
本能的，敖丙向後退去，直到背貼在了浴池壁上，心頭的緊張好像才緩解了一點。
這...
這是發生什麼了？
怎麼...
怎麼父王看上去好像很生氣？
敖光一言不發，松開背在身後的手，轉身離去。
敖丙看着敖光的背影，心間頓時五味雜陳。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父王。
自出生之後，他看到的，都是父王的龍形。
也因此，父王對他說話之時，還帶着龍的聲音。
龍本身就是兇獸。
嗓門兒粗，聲音大，都是正常的。
他也沒有怕過。
那三年，他幾乎都跟師父呆在一起。
每一天，就是蚌殼床，岸上，地台，蚌殼床。
除了有重要的事，父王會開口叮囑外，其餘時候都在閉目養神。
再麼就是針對他修煉的輔導。
就連對師父那樣的口吃，父王都極有耐心。
對他的輔導，則更是不厭其煩。
一遍一遍的指導，從來語氣都沒有嚴厲過。
他見過許許多多的族人。
父王是體型最龐大的那一個。
給他的感覺，應該是挺吓人的。
但他從未這樣感覺過。
直到他差點兒魂飛魄散，才第一次看見父王的人形，才第一次觸碰到一個溫暖的懷抱，才第一次感覺到父王的心慌。
他那時後悔萬分。
但更後悔的是，龍族的使命。
是父王支離破碎的慌亂，讓他終于松懈。
左右也要魂飛魄散了，哭一哭，應該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吧？
然而，因為混元珠，還有存在的機會。
隻是...
他的心中也在想着，他到底是誰。
飛天豬的記憶在師伯的說法中，那就是完美複刻。
但看到重塑後的哪吒與他，他還是感覺到了差别。
隻是...終歸活着，不是嗎？
通過天雷，以及他和哪吒聯手對抗，他和哪吒都擁有了混元珠的記憶。
其實，在那時，他曾有一度的恍惚。
在那之前，他很确定，他就是敖丙。
縱使有了靈珠，也隻是提升了他的能力。
完全沒有影響到他的本質。
然而，恢複記憶之後，想起那千年前靈氣與魔氣相互糾纏，想起哪兒有好吃的就去吃，想起潔癖，想起愛美等等。
再想起師父和師伯為了逮住他們，被整得凄慘。
師伯的性子一點都沒變，還是玩心大起。
竟然還自稱叔叔？
若不是他們的師伯是天尊手中的三滴聖水所化，高低得把師伯給揍個半死。說不定的，還要削去師伯頂上三花，胸中五氣。
師父他...
目标明确。
還插翅難飛？
可混元珠本身就是這天地之間的饋贈，憑借師父那些修為，哪裡是對手？
最終，他們還是在天尊手裡被煉化，分為了靈珠和魔丸。
天尊也親手給魔丸施下天雷咒。
隻是莫名的，天尊把他們都關在了七彩寶蓮裡。
後來，經曆了一系列的變故。
通過天雷，他們都成了遊魂。
還是師伯損了頭上三花，祭出七彩寶蓮，才保下了他們。
但魂體的模樣，他是敖丙的樣子，可他是敖丙嗎？
如若他們真的是天尊的寶物之一，那不本身就是借着這個便宜可以一步登天嗎？
然而，事情好像...頗有些曲折。
師伯為他們重塑軀體。
還像趕羊一樣，将他們丢進藕粉。
又一次回到七彩寶蓮中，莫名的，比回到蚌殼床上更舒服，仿佛這才是家。
他也昏糊了。
龍族不是最愛水嗎？
怎麼會喜歡七彩寶蓮？
再說，用藕粉做了身體，那他還是敖丙嗎？
一次又一次的，他總感到事情不對勁。
但又被命運推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重塑軀體之後，誰都不能想象，竟然師父的執念至此，還是要趁着哪吒尚在修複的時候，要魔丸的命。
他慌了。
他真的慌了。
竟然嚷嚷着，讓師父放棄。
但明明他就知道，滅了魔丸，他的師父就會是十二金仙，他也會成為天尊的頂級徒孫。
他的師父曾說，玉虛宮那是整個天界最頂級的存在。
能夠成為天尊的弟子，那是無上的榮耀。
天尊他可是盤古的後身，掌握天道輪轉啊~
好生厲害~
可魔丸曾經與他難解難分千年啊~
要滅魔丸的是敖丙。
要保護魔丸的是靈珠。
此番，兩者應該拉扯着他。
但在情急之下，隻有本能。
原本他也以為師父會就此放棄。
畢竟隻要結界獸手中的弧叉不倒，師父就拿他們沒辦法。
卻沒想到姑姑給了師父裂空爪。
而師父又将裂空爪和雷公鞭煉化，擁有了裂空雷公鞭。
完了~
徹底完了~
姑姑他們知道竊取靈珠一事，則更是要站在師父這一邊。
眼見着姑姑他們張開嘴，他知道，姑姑他們人形打鬥都是要遜色不少的，但一旦他們龍形戰鬥，從口中噴射而出的，至少都是他們千年修為的五五之數。
哪怕在那海底煉獄，當然也阻止不了龍族本身就強，阻止不了他們的提升。
他别無選擇。
隻能用盤龍冰錘築起冰牆，運足了所有功力去擋。
他那時，其實都根本不知道擋不擋的下來。
但至少要和魔丸生死與共。
當然了，那是他托大了。
冰牆碎裂。
他...功力盡失。
身體也好像要支撐不住了。
就在搖搖欲墜之時，他還以為是他眼花了，竟然看到父王了。
沒力氣了。
就在要倒下之時，竟然父王以柔和的海水接住了他。
但他知道，那是父王以魂體混水的假樣。
可也好歹被父王抱住。
那是他第一次見得父王的人形。
第一次被父王抱住。
父王太慌了。
他都快魂飛魄散了，還能聽見父王破音，還能聽見父王呼吸完全亂了。
原來，父王也會這樣嗎？
他不知道從前的父王是什麼樣。
也沒有見過父王别的樣子。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知道父王也會慌。
三年日日夜夜，隻有修煉。
三年日日夜夜，隻有強大。
三年日日夜夜，不敢松懈。
隻為保護陳塘關百姓，協助天雷剿滅魔丸，借此功績封神登天，解龍族之困。
居然父王并不在意嗎？
繃緊的弦，化作委屈的淚。
但他更愧對龍族。
一番因果，其實最無辜的，就是陳塘關的百姓。
既然都要分崩離析，那便借着父王的慌亂求一次恩典吧。
然而，話都沒有完全說完，藕粉做的身體就完全石化。
他也像是天雷過後一樣，魂入天地。
父王怒了。
說來也是，他才不過人界孩童的三歲，就在他父王的懷中魂入天地，哪怕是個懦弱的人族，都要怒。
師伯仍舊是看上去不靠譜，但實際卻相當的靠譜。
提出了和哪吒共用身體一事。
父王立刻反駁，兩個魂魄共用一個身體，一定無法兼容。
此時，作為魂體的他，真的在想，到底是父王情緒過于激動，還是忘了靈珠一事。
師伯說，當然可以，因為混元珠本就一體。
此刻，哪吒興奮極了。
叫喳喳個不停。
但他又一次在想，師伯的說法成立，那就是直接否定了他是敖丙。
而父王的反應，才應該是一直都認為他是敖丙。
如此...
他到底是誰？
内心茫然，但架不住哪吒的那般狂轟亂炸般的催促，還是入了哪吒的身。
果然如師伯說的那樣，并不會産生排斥。
隻是哪吒太吵了，讓他連好生思考的機會都沒有。
聽聞能夠重塑，他能夠透過哪吒的眼睛看到，父王的神色松了很多。
然而，在玉液瓊漿的問題上，卻出現了分歧。
他那個時候應該才算是第一次見得父王竟然穿的是铠甲。
簡直帥呆了！
好生威風。
比之哪吒的爹高大威猛得多。
好生霸氣。
但更霸氣的，是父王的選擇。
竟然是要去搶，還哪怕是天宮都要照闖。
然而，這玉液瓊漿不是玉虛宮的寶物嗎？
龍族被天界以看守海底妖族為名，實則也被鎮壓在海底。
那麼，去搶，去闖，豈不是在明着反對天庭的制度？
父王和師父不是都在保着他的身份，打算以靈珠之力，蒙混過關，參加升仙考試，成為天庭一員，從而解放族人嗎？
這樣做不是功虧一篑嗎？
父王是太過生氣了嗎？
可是...看起來，父王是真的打算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