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初的慌張過去,敖丙深深呼出一口氣。
瞥了眼一側的白發。
心情極度的複雜。
動了動身子,但父王太重了,他動不了一下。
思來想去,敖丙默念了一段咒文。
一條冰藍色的絲帶迅速飛過來,朝着敖光腰間一圈,就将人順利地翻個身。
敖丙也終于能夠順暢的呼吸幾下。
爬起來,跪坐在敖光身側。
敖丙隻覺得那顆‘釘子’好生紮眼,金黃色的血好生紮眼。
顫顫地伸出手去,又立刻縮回來。
又顫顫地伸出手去,但又立刻縮回來。
眼淚不自覺地流出。
看着敖光龍角上那鮮豔的紅色紋路這會兒已經徹底變得暗淡,敖丙心頭的痛更是無以複加。
他不明白,父王怎麼會瘋成這個樣子?
什麼遺诏?
屁!
龍族享有千秋萬世!
過分!
太過分了!
父王竟然想要離他而去?
竟然想要傳位?
竟然想要贖罪?
休想!
敖丙磨了磨牙,雙手捏握成拳。
他今日不把這鬼東西弄掉,他就不是敖丙!
沒了任何顧慮,擡手就要施下冰咒。
全然冷凍敖光之後,再用勁力一震。
‘釘子’可以被順利拔除的同時,也可以減少出血。
敖丙的手才剛剛放到敖光的胸前,還在讀條,就被一隻沁涼而寬厚的大手蓋住。
打斷讀條的同時,敖丙的手也被按在了敖光胸前。
正好的,敖丙的手心就抵着那顆‘釘子’的釘頭。
敖光的聲音都透着一股虛弱:“作甚?”
敖丙雙眼血紅地看向那比飛雪還要白的敖光的臉,憤怒後怕恐懼糾結成了一股繩,在敖丙額間炸成青筋直冒,規矩溫柔這會兒一定喂給小狗龍——歐姆吃了:“你說我作甚!誰允許你做下這種丢棄兒子的決定?誰允許你不聲不響就想要離開這個世界?誰允許你傳位的?啊!”
瘋癫就暈染那雙眼:“你想做什麼,我偏不讓你做什麼!來啊!有力氣就起來阻止啊!”
狂笑,但卻淚如雨下:“哈哈哈~你既然要玩,那好!我陪你玩!你什麼時候啟動‘七星龍淵陣’,我就什麼時候開始把這‘銷魂穿骨釘’一個一個吞下去!保證和你同生共死!”
一把抽回手來,直接騎跨在敖光的腰腹,一把揪住敖光的領口,怒吼狂嘯:“你不知道,沒了父母的龍崽,根本就活不到成年嗎?你不知道,沒了父母的庇護,龍崽根本就是個連狩獵都不懂的傻子嗎?你不知道,沒了父母的龍崽,會被其他族人找麻煩嗎?說啊!你說啊!你怎麼能夠這麼渾蛋!”
淚水狂洩:“嗚嗚嗚~你不要我了~你要丢下我了~你不是人!你怎麼能夠狠得下心這麼做?我已經沒了娘親,沒了哥哥,你還要讓我孤獨地活在這個世上!你還要把龍族的所有都壓在我身上!你怎麼能夠這麼狼心狗肺!是誰說,要讓我好好休息的?是誰說,隻要我活着就好?是誰說,我是他唯一的龍兒了?”
一手使勁捶敖光的肩:“我就沒見過你這麼過分的爹!沒見過這種抛棄孩子的爹!你還要我親手把‘銷魂穿骨釘’送進你體内!你這是要我日日夜夜都備受煎熬!你這是要我日日夜夜都背負弑父的罪孽!你這是要我日日夜夜都頂着逼宮弑君的名頭!你這是要我日日夜夜都不得安生!你過分!還遺诏?!你還想幹嘛?你說!我告訴你,王位你自己擔着,我才不給你分擔!”
使勁揪住敖光的衣衫,渾身都在發着抖:“你還要我去找哪吒!憑什麼你要來決定我的選擇?決定我的人生?哪吒是誰?你就這麼輕易地把我交出去嗎?你有想過我會受他欺負嗎?你還想讓他跟我一起住?憑什麼!誰要和那個炮仗住在一起!不怕被炸得粉身碎骨嗎?你到底有沒有心?!一次又一次地放棄我!從小到大,你抱過我幾次?!你就這麼冷血無情的嗎?我是舍不得哪吒。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但這不是我要和他在一起的理由!你憑什麼放手!我準你放手了嗎?你是想要表演慈父嗎?要不要我再來個淚眼漣漣,為你增光添彩?你搞搞清楚!是你沒經過我的同意,把靈珠化入我體内的!靈珠和魔丸本就糾纏了千年!我與哪吒有着無法分割的關系,這不是都要賴你嗎?你現在裝作理解萬歲的樣子,有意思嗎?顯得你很高尚嗎?還是顯得你十分的大度?上一次放手,這一次你還要放手!怎麼?我在你眼裡,是不是連海底那些沙子都不如?是随意推來攘去的破爛物件兒嗎?是誰說,我是他最珍愛的龍兒,是這世上屬于他的唯一?是誰說,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取代我?是誰說,隻要我能活着,他願意束手就擒?你簡直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渾蛋!大豬蹄子!你明知道我的心意,你永遠裝作看不到!我說什麼了嗎?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說過一句,一次,不要嗎?但你還是要放棄我~嗚嗚嗚~我沒有家了~還印件兵符我都知道放在哪裡?我告訴你,我不知道!你不在了,我也不會在!這個爛攤子誰要搞誰搞!”
哭得不能自已:“我拔龍鱗是我錯了~我哪裡過得去那個坎兒?靈珠拉扯着我,魔丸與你相伴相生啊~你怎麼能夠讓他有危險?敖丙拉扯着我,你為什麼不滅了魔丸?師父想要十二金仙,你想要龍族,卻滿嘴謊言地騙我!你要我怎麼辦?你從來都不會安慰我!你從來都是那個冷着臉的鬼樣子!你說,你要我怎麼忠義兩全!我有什麼辦法呢?那是族人的殷切期盼!那是族人脫離苦海的機會!那是族人向往的自由!但我毀了它呀~我隻能這樣來贖罪了~你還修了歸墟,是嫌我自責得還不夠嗎?你簡直沒有心!你到底要我怎樣才行?我無法忽視你的注視!我無法忽略師父的鞭策!我沒有一個可以降落的地方!你還嫌我!我為什麼要投生到娘的肚子裡?還不如在戰火裡死的幹淨!也好過現在這樣的車裂!”
徹底脫力,一頭紮在敖光身上,雙手緊緊地抓着敖光的肩頭,痛哭不已。
龍崽子的哭聲,近乎于嗡鳴。
敖光自我折磨般的享受着這樣的哭聲。
他是希望敖丙能夠哭倒在他懷裡,是希望通過這麼一場情緒的發洩讓敖丙重新找到敖丙存在的根基,是希望通過激烈的手段打破敖丙内心的桎梏從而解放敖丙屬于幼崽的心智。
但确實沒想到,差點把人給逼瘋了。
他...真的就那麼失敗嗎?
真的就那麼沒心肝嗎?
敖光在心頭歎了口氣。
考慮着要不要拍拍敖丙的背,安撫一下敖丙激動的情緒。
卻忽而感到,鎖骨被敖丙一口咬住,使勁地咬。
這感覺...相當的刺激。
所以...終于知道龍族是獸,攻擊的方式其中之一是咬了麼?
是不是還應該說一句,可喜可賀?
算了~
算了~
讓丙兒咬~
誰讓他把人欺負慘了呢?
敖光輕輕按住敖丙的腰将人與他緊緊相貼。
又放出尾巴,将人的大長腿纏住。
輕輕用鱗片撓刮着敖丙的腿。
舒緩敖丙的情緒。
果然是惹急了,就要尥蹶子啊~
還以為太乙在開玩笑~
也許,這便是心意相通。
敖丙上邊兒還在使勁地咬敖光的鎖骨,下邊兒不自覺地尾巴已經放出來了。
想着敖丙那所剩無幾的鱗片,敖光将鱗片全部閉合。
這樣,纏尾巴,就不會割傷敖丙了。
敖丙真的沒有遇見過這麼可惡的爹!
今天,一定要把這個渾蛋的鎖骨咬個對穿!
實際...卻舍不得。
看上去很用力,但都是用的大牙。
沒用尖牙。
要不一口就能把骨頭給幹碎了。
敖丙的呼吸漸漸粗重,甚至有一些感到氣緊。
收了尾巴,仍舊騎跨在敖光的腰腹之上。
一口咬住那張沒譜的嘴。
使勁磋磨。
撬開牙關。
攫取龍涎。
敖光一怔。
這...什麼情況?
敖丙應該還沒到那個時候吧?
現在,人界的三十歲。
龍族的零點三歲。
不可能!
隻可能是跟着那些人學壞了!
哎呀~
這也太快進了!
敖光伸手按住敖丙的後頸,準備把小龍給扒拉下來。
這個事兒他都不急,這小家夥兒在急什麼?
都還沒長齊活兒呢!
敖丙反手就擋開敖光的手,甚至還伸出舌頭刮擦了一下敖光的天堂。
身子更是将敖光壓住。
難得龍王弱勢一回。
白啃白不啃!
你既然要發瘋,陪你就是!
誰怕誰!
左右什麼都沒有了~
見過光腳的怕穿鞋的麼?
一條無父無權的龍,沒有教化,沒有禮制,沒有管束,本來就該無拘無束!
龍性本銀。
這就是本能!
敖光一愣。
這是要造反啊!
再次出手,卻被敖丙很有預判地按住了手腕,扣在地闆上。
還極其沒有武德地釋放冰淩。
直接冰凍敖光的經脈。
現在,就能夠好好來享受了。
當然,還是要狠狠啃上一口的。
畢竟,被啃的,是渾蛋。
啃過,敖丙又像是小獸一般的給舔舔。
弄得敖光當真在想,到底是誰教壞了他的藍莓小蛋糕。
總之,那是給一個巴掌,就會給三個甜棗。
隻是,嘴唇還是太過于無趣了。
敖丙的舌頭變作了龍舌,将敖光的舌頭又卷又纏。
大概确實是因為敖光将敖丙含了千年,敖丙在這一刻,覺得無比的安心。
龍舌變回人舌。
與那條寬厚的舌頭共舞。
舒服極了~
甚至此刻,敖丙的腦中春暖花開。
敖光斂了斂眉。
這到底是誰教敖丙的?!
霸王硬上弓啊!
所以...他這是自食惡果?
早知道...
不對!
他的水,遇上敖丙的冰,不本來就是他吃虧麼?
所以,他幹嘛要用這‘素目釘’呢?
搞得那麼狼狽?
敖光的經脈被凍住,暫時也動不了。
敖丙的手慢慢放在了敖光的肩頭,像是在攀爬着一顆參天大樹。
敖丙的唇就貼着敖光的唇:“都說男子薄情,我今日算是見識了~”
震動就那樣直接地傳遞給敖光。
敖光正想說點什麼,卻整張嘴都是麻的。
但還是要開口:“你心裡有事——覺得萬龍甲是你過不去的坎兒,無法在靈珠和敖丙之間選擇,不願意父王松開你的手,不願意讓父王認為你是靈珠,你為什麼一個字都不願意對父王說?你那麼小,什麼都壓在心裡,這對嗎?你知道父王剛才看到你那個樣子,被吓得有多慘嗎?你要知道,刮龍鱗是重刑。龍鱗是保護龍身的重要部件。一旦全然缺失,就是一團賴頭肉。你小時候,那麼珍愛你那頭頭發,那麼擔憂你身上因為練功傷了的地方會不會留疤。你到底是怎麼才能夠這麼殘忍地對待自己?”
敖丙不答反問:“那父王又是怎麼狠得下心親手讓我把‘銷魂穿骨釘’親自釘進你的身體?還能說出那種殺人誅心的話?”
敖光也不避諱:“籌碼罷了。”
敖丙冷冷地笑笑:“所以,這是教給兒臣的第二堂課嗎?想要得到什麼,就要等價交換?想要遏制我拔龍鱗這件事,就用等同的價格來買斷?對嗎?”
敖光也笑笑:“如何?交易做嗎?”
敖丙現在,真的覺得,這個男人确實沒有心。
敖光也不急,這一場博弈一定是他赢。
敖丙磨了磨牙,再磨了磨牙。
他發現,這二十餘年處在權力中心,他都比不上這個男人的手段。
竟然可以以身入局到這個地步。
厲害!
他甘拜下風。
敖丙微微勾起唇:“你把‘釘子’震出來。我知道你可以。我就再不會拔下一片龍鱗。”
敖光可不會接受這種交易:“記得,沒有籌碼,就沒有交易。交易談不攏,不為别的,隻為籌碼沒有給夠。”
敖丙呼吸一滞,心頭暗暗罵着——可惡!可惡!可惡!
對此,敖丙隻能應下來:“成交。附加條件,你不能再遺棄我。遺诏你必須當着我的面毀了。”
敖光當然不能示弱:“同樣附加條件,你不能再去那個海眼一次,隻能呆在我身邊。”
敖丙一愣。
海眼的事,怎麼會...
那個海眼...
敖丙陷入了權衡之中。
敖光也有耐心慢慢等。
順帶的,突破敖丙的桎梏。
‘素目釘’就是入體的時候相當的疼,會讓身體進入一種幾乎被封住了所有功力的狀态。
必須要歇息一段時間才行。
敖丙暗暗想着,為什麼父王會提出這個條件。
假設那個浴湯真的是師伯提供的,那麼才有可能發現那個海眼的秘密。
如此...
但那個海眼是對他好的啊~
為什麼不能去?
難道...是因為冰寒之力嗎?
他也是純種的龍。
按說,應該...大概...也許是...屬于水系的。
他在修煉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能化出最适合他的武器——盤龍冰錘來。
但父王的武器,是直接以水凝結。
這...
難道是因為靈珠是冰屬性的,這才...
那個時候的暗浪,其實并不是将他送到父王身邊,而是...把靈珠送到海眼身邊?
可...
敖丙沒想明白,索性擡起頭,直接問:“為什麼?”
敖光愣了一下,回道:“這關乎,你到底是誰。”
敖丙睜大了眼。
所以果然與他的猜測别無二緻?
那是不是那口海眼在影響着他拔龍鱗這件事情?
是不是...這是靈珠的特性?
哪吒...
好像就是在殷夫人過世變作丹藥之時,促成了哪吒的脫胎換骨。
鼎内是三昧真火。
所以...
敖光擡手輕輕撫着敖丙的背脊:“深海之中,有着無數的海眼。這些海眼都蘊藏着神秘的力量。海族對海眼敬畏,也防範。沒有誰會像你這般,直接栽進去,都沒有想過,不要重蹈覆轍。當年那一場戰事,就是有海妖被海眼迷惑,不自覺地走進去,結果異化跑出來。那口海眼的秘密就在最面上。你看着它,就覺得很夢幻。腦中就會在它向中心旋轉時,不由自主地放松警惕,覺得那裡面怎麼可能有危險?繼而直接跳下去。海眼表面的迷惑過程已經完成。”
敖丙想了想。
确實是這樣:“那我不去就是了。”
又揪住了敖光的衣襟:“你也不能抛棄我。附加條件,你以後不許在我面前提讓我去找哪吒的事。你要再提,我就...我就...我就不理你了~”
敖光輕笑。
他家的丙兒怎麼那麼可愛?
當然是要答應的嘛:“絕對不提。”
雙手扣住敖丙的腰,死死鎖着:“你生死都是父王的!哪吒是誰?同樣附加條件,你除了在特殊時刻可以牽住哪吒的手以外,其餘時候休想!也不許在特殊情況以外去找他!”
敖丙一怔。
嗯?
父王已經脫離桎梏了?
敖光看着小家夥兒那個傻樣兒,真的覺得怎麼看都看不夠。
輕巧翻身,雙臂托住敖丙的後背,省得磕着。
好生來教導,不會接吻的小龍,到底怎麼才是對的。
一直都在啃啃啃~
嘴都啃麻了~
是晚膳沒吃飽嗎?
***
金光洞。
哪吒虛虛地睜眼,瞧見太乙抱着酒壇子睡得打鼾。
立刻一骨碌坐起來。
輕手輕腳地下床,從太乙身上跨過去。
蹿出屋子,來到院中。
這一日可把他給折騰慘了~
他從出生開始到現在,就沒這麼狼狽過~
此時,哪吒渾身都是勁兒。
必須打一套拳。
“哈!”
“哈!”
“哈!”
然而,因為并沒有完全恢複,頭發不像之前一樣,像一團火焰似的往上飛。
反而頭發像那些沒梳頭的。
披頭散發。
直接導緻哪吒頻頻啃一口他的頭發。
哪吒郁悶至極。
混天绫挺好心的,竄出來将哪吒的頭發,往腦後一紮。
然而,哪吒覺得,他這模樣應該挺像個宮女的。
但也比披頭散發好。
一個翻身,竄上房脊去坐着。
瞧着晨光熹微,真的在想,敖丙到底經曆了什麼。
他現在明顯能夠感覺到,壓制減弱。
就像是曾經他無法壓制魔氣,被乾坤圈圈住的感覺。
也很像乾坤圈被加強了禁制的感覺。
一直以來,他跟敖丙之間,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
而且,真要說起來,敖丙是敖丙,他是他。
一個龍族,一個人類,實際不會産生什麼糾葛的。
哪怕是龍要在淺灘來曬個太陽。
哪怕是人要在淺海去撈點海鮮。
他們之間的關系,其實最多真的也就止步在朋友這個階段。
他可不敢想象,身旁能夠睡一個随時能夠給你爆頭的暴躁小龍。
其實,在他的眼裡,他一直都覺得敖丙很奇怪。
敖丙其實很難去非常直白地表達想要傳達的意思,總會讓你去猜。
有些時候,他常常暴走,就因為這個。
這會讓他覺得非常的累。
喜歡就是喜歡。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直接點。
不好意思麼,那就背過身去說,不就行了嗎?
敖丙...整個人很分裂。
作為龍,本身就具有強大的力量,且也應該具備捕獵等兇悍的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