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摩昂用裂空爪帶着敖丙回到蓬萊的那一刻,敖光突然站起來。
眼睛立刻就有了神彩。
但并未感受到敖丙氣息的靠近,又突然坐下去。
無知無覺的,擡手撫上‘素目釘’釘下去的地方,按揉着釘頭。
痛感,似漣漪般蕩開。
魂魄漸漸回籠。
敖光低下頭去,看着他竟也在做着這樣荒唐的自虐,冷冷笑笑。
看起來,他确實不該怪罪敖丙。
人在心頭痛苦的時候,真的很難過。
需要用外在的疼痛去替代。
否則,便難以爬出深黑的牢籠。
敖光放下手,深深呼出一口氣,招來藍毅,問了問時間。
竟已經過去了十天。
敖丙去了紅塵十天?!
十天對于龍族那漫長的壽命而言,連眨個眼的時間都不算,但他卻覺得,像是一生那麼漫長。
時間相比起他感覺到敖丙氣息的那一刻,已經過去了不少。
鴿血紅的手镯沒有任何變化。
敖丙肯定是安全的。
但兩個孩子是打算在蓬萊過夜嗎?
離家這麼近,都不回來嗎?
不!
他不能這麼去想!
他必須要放下心來,讓摩昂去引導敖丙做一條龍。
原本這件事應該是甲兒乙兒來做的。
但縱使是甲兒乙兒也教不好丙兒。
丙兒的經曆太特殊了。
隻能讓跟丙兒的經曆有着五五之數的摩昂去引導。
摩昂既能設身處地地為丙兒想,也能找到合适的切入點去引導。
是做丙兒兄長最合适的人選。
且摩昂旁觀者清。
不像他,也囿于那麼一圈圈年輪。
藍毅待敖光回神後,委婉地提了提胡須的事。
敖光一愣,頓覺糟糕到家了。
遣了藍毅,打理整齊。
既然就在蓬萊,就在東海,那就是在家。
别想那麼多。
***
傍晚,這蓬萊可沒有客棧住,也沒有吃食供應,摩昂就索性帶着敖丙去退潮的海灘,随意地摘一片寬大的葉子,折成桶狀,撿些海鮮。
這畢竟是他們日常的食物。
雖然天天吃過于膩歪,但許久不吃,還是想念。
但很可惜,今天他們運氣不好,總共才抓住三隻螃蟹,還個頭不大。
摩昂索性放棄。
帶着敖丙進入蓬萊深處,看能不能抓到蛇,打到鳥。
倒是幸運。
三隻白鳥,兩條長蛇。
敖丙看着被細箭穿透的飛禽走獸的腦袋,雖然沒有什麼太大的動容,但摩昂要喊他拿着,他們一起去海邊,找個地方,整個篝火,烤着吃,他就覺得膈應到不行。
那蛇黏糊糊的。
白鳥的身上拿給血污染着,髒死了。
敖丙就杵在一旁,不願動手。
摩昂郁悶:“你這是幹嘛?準備餓肚子?”
敖丙斂了斂眉:“我們一兩天不吃,也不會餓死~”
摩昂拍了敖丙肩頭一掌:“别磨叽~拿着,我們去烤着吃~”
敖丙眼見沒得商量,隻得妥協:“你抱蛇,我不想碰它~”
摩昂撇撇嘴:“嘿!一個男孩子咋這麼多毛病?”
卻口嫌體正直地左右手一抓。
兩人回到海灘。
先把抓到的東西放下。
敖丙立刻就沖到海邊去洗手。
摩昂看了直嫌棄:“丙兒寶貝,咱是龍,不是人~這些東西都是咱們的食物,可以生吃的~你這是幹嘛?真當自己是個人了?”
敖丙洗手的動作慢慢停下。
任由海水将指尖浸染。
是啊~
他們是獸啊~
這些東西都可以直接吞下的,那他到底在膈應什麼呢?
還是師父的影響嗎?
師父說,要成為仙人,首先就要改掉妖生食的拙劣習慣。必須吃熟食。雖然天界的有些東西是生的,譬如蟠桃,譬如甘露等。但多數東西都是熟的,一定要習慣。吃飯的時候,要優雅。不要胡吃海喝,顯得跟沒見過世面似的。
自他有記憶開始,師父給他準備的,都是熟食。
他也一直都吃熟食。
就連海葡萄那些,都是很少吃。
總在心裡認為,那是生的。
這...
好像,他是個人啊~
龍是獸,是處于生物鍊頂端的物種。
也雜食。
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吃。
生吃,或許才是正常的。
扇貝那些的,父王也是吃的生的。
隻有給他的,是做熟的。
大概師父也曾經跟父王說過,吃生食是相當拙劣的習慣,一定不能讓他養成。
可很多族人,他們都吃生的。
也說過,扇貝烤熟之後,再加上佐料,完全損失了鮮美。
他一直都沒有嘗試過那種鮮美。
一時之間,敖丙陷入了沉思。
摩昂看着沒再動作的敖丙的背影,在心底裡搖了搖頭。
就這個樣子,丙兒要是龍,可能才奇了怪了。
記得以前,他有一段時間對海上飛的海鷗非常地感興趣。
每每都是直接以原身嗖的一下沖上海面,嗷嗚一口,将海鷗吞下。
隻是,第一次吃的時候,沒把毛弄掉,害得他鬧了肚子,把那些毛毛給吐掉,才好的。
之後麼,就是海鷗抓住,直接把毛拔了,才一口吞下。
再後來麼,也開始研究這東西的吃法。
他發覺,果然還是海鷗的翅膀好吃。
腿的話,肉多,但不夠緊實,不好吃。
無論是他,還是母王他們,多數時候都吃的生食。
大概也就丙兒是龍族的異類了。
想到此處,摩昂收斂心情,前去砍柴。
架好架子,堆好篝火。
但卻沒有鍋。
想了想,海裡的淺灘上應該有那種比較大的海貝,貝殼就可以做鍋。
便一頭紮下去。
敖丙愣了愣,慢慢站起來,轉過身。
發覺摩昂竟然篝火都已經堆好了,他什麼忙都還沒幫,也不太好。
來到篝火邊,又不知道要幹什麼,隻好來到一旁的礁石邊坐下來,抱着膝蓋,等候摩昂回來。
摩昂當然是去去就來。
不過,哪怕是這麼短暫的接觸,也讓他舒服了很多。
當人真的好難受。
聽得響動,敖丙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瞧着摩昂抱着一個大海貝,問道:“這是做什麼的?”
摩昂将海貝立起來,讓海貝裡面的水順着縫隙流幹:“做鍋的啊~要不然我們拿什麼煮?也正好現在在海邊,待會兒直接舀海水來煮就是。還是海鹽的味道要好些,之前吃過他們人用的井鹽,差點沒給我齁死~”
甩了甩海貝,回到篝火邊。
拿出随身帶的匕首,順着海貝張開的縫隙,呲溜迅速一割。
手法極為熟稔的,就把海貝一分為二。
取了空着的那瓣,往旁邊兒一放。
再一瞅,這海貝還相當不錯。
順手就割了一片來吃。
确實,這東海和西海是有差别。
東海的海鮮要更甜美一些。
敖丙哪裡見過摩昂這等豪邁的做派?
腦瓜子嗡嗡的。
他隻知道,摩昂很會玩,很懂打扮。
但不知道摩昂這麼...那個啥啊~
敖丙目光躲躲閃閃。
摩昂吞下海貝肉,歪頭看着敖丙這個跟大伯同款的嫌棄以及帶着自我風格的頭暈目眩,才覺得他有點頭暈目眩。
海貝不就是這麼吃的嗎?
那還能怎麼吃?
做蒜蓉的話,這裡沒材料啊~
再說,那是那些人根本吃不來海鮮的鮮甜,但又想吃,這才發明了蒜蓉的做法啊~
不是這東西就該這麼吃啊!
摩昂真的在心頭有點子崩潰。
但手上卻是把海貝的髒器那些的,給掏個幹淨。
直接把沙子一掏,将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一股腦往裡面一丢,再用沙子一掩。
一手端着一片海貝,去到海邊。
打一些海水将海貝肉掩着,保持着新鮮,這麼多東西,他倆今晚肯定吃不完。
再打一些海水在另一片海貝裡,拿回去煮開,好給白鳥拔毛,給蛇去掉表面的那一層粘液,這樣才好剮鱗。要不總是滑唧唧的,不好弄。說起來,蛇倒是比鳥好吃多了。全身上下的肉都超級緊實,還就隻有一根脊骨,方便得很。
敖丙微微别過臉去。
他真有點沒法接受,摩昂跟個屠夫似的。
這還是他的摩昂哥嗎?
縱使知道,禦膳房裡,肯定也是這麼做的,但沒看到,就可以當不知道。
這...
敖丙的手虛虛掩着腹部,喉間有着極為微弱的瘙癢。
摩昂端着海貝回來,一手放在海灘上,一手将海貝放在架好的架子上。
一個三昧真火。
木柴就燃燒起來。
此時,摩昂才有時間來瞅瞅他家的小寶貝。
結果就看到敖丙一副鬧肚子的樣子,連忙走過去,蹲下來,一手按住敖丙的肩:“丙兒,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敖丙渾身一僵,擡起眼,居然屠夫離他那麼近,瞬間臉色難看起來。
摩昂一瞧,心底裡暗暗一盤算。
瞬間明白過來。
果然申公豹把孩子教成了人。
否則的話,他帶着敖丙回來蓬萊幹嘛呢?
龍不會吃生肉,不會殺生,不會站在食物鍊頂端,那就連被他射死的蛇都不如。
想着事情終歸應該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摩昂也很有耐心:“是不是沒見過海貝是怎麼處理的?沒關系,多看幾次就會了~”
就在敖丙身旁坐下來,跟敖丙打趣:“丙兒寶貝,你要做個人的話,可比龍殘忍多了哈~你看那些人,殺個豬,宰個羊,不一樣是這樣?開膛破肚,掏幹淨内髒,洗幹淨血水,切好,就算齊活兒了?要吃的時候,還要挑肥揀瘦,各種煎炒烹炸。就算是同類,人也沒放過啊~他們人有殉葬的制度。就說,有個有權有勢的人死了,就會有根本沒有什麼錯的人被選擇,像我剛才埋掉那些内髒一樣的,把人活埋。要不就是直接将活人扔進棺材裡,釘死棺材,把棺材埋進地裡,讓人被活生生地憋氣緻死或者餓死。咱們龍可比他們先進哈~挂了就挂了,不會将無辜的族人拖下水哈~”
敖丙喉結滑動數下:“...他們怎麼那麼野蠻?以前,我也沒有聽師...”
摩昂眼神一凜。
敖丙立刻收聲。
摩昂很是無奈:“我的丙兒寶貝,你天天都在你師父你師父,所以你的世界裡,是不是隻有你師父?别人說的,都是騙你的?隻有你師父說的,才是對的?難道你師父小時候,就沒有吃過生肉,就沒有殺過生嗎?他為了玉虛宮,抛棄了太多。以為自己是個人了,那麼就把自己的來處都丢了嗎?這與數典忘祖有什麼差别?你生來是什麼,那就是什麼。無論你取得多高的成就,抹殺不了你的原本啊~”
敖丙垂下眼去,眼波微漾。
海水沸騰。
摩昂起身,來到海貝旁,直接拎起那幾隻白鳥,就往沸騰的水裡一扔。
早就喪失生機的白鳥,肯定是不會叫喳喳的。
拎着白鳥的腳,将白鳥仔細燙過。
摩昂就把白鳥拎起來,扔在海灘上。
蹲下身來,立刻拔毛。
他可是受過這東西的荼毒,才不要再吃一口呢~
敖丙顫顫地擡起眼來。
見得摩昂幾乎是張牙舞爪地在給白鳥拔毛,差點呼吸一滞。
這也...
太彪悍了些。
但摩昂本身就是半純血的青龍,本來也很兇悍。
摩昂這邊是三下五除二就把白鳥的毛給拔了個幹淨。
想着翅膀是最好吃的,還特意就地把白鳥解剖。
一樣的,也是先開膛破肚,把内髒那些的,掏個幹淨。
又拎去海邊洗洗。
再給拎回來,拆解。
胸脯的肉多,也算肉質緊實。
腦袋不好吃,扔了。
翅膀,給敖丙留着,讓敖丙嘗嘗鮮。
軀幹,就是個骨架子,扔了。
腿,有肉,還算能吃。
敖丙看着摩昂那熟稔的動作,鼻尖熏染着紅色血液的味道,喉結不斷地滑動,甚至有一種如影随形的窒息感。
剛好,之前的葉子也被扔在這裡了。
摩昂拿過,扯成兩半,疊吧疊吧,包住海貝,端起來,将滾燙的水,沖着死去的蛇一潑。
滋滋啦啦的。
蛇身上也立刻浮現出一層白膜。
摩昂将海貝放到一邊去,拿着匕首,順着蛇鱗片的方向一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