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嘲地勾起嘴角:“你總問我,有沒有心?”
一把掐住敖丙的下巴,用力鉗住,眼睛微眯,圓瞳豎起:“今天,敖丙,我也問你,你——有沒有心!”
冷笑:“我違背了所有靈魂的敕令,違背了所有經驗給出的預警,違背了所有身體給出的警報,去相信你愛我,你可以為了我什麼都能做,你隻會聽我的。可我...得到了什麼?申公豹着急慌忙地告訴我,你對所有我們經曆的苦難當做笑話,放棄一切籌劃,跟魔丸共抗天雷,生死不明。你為了魔丸,跟你姑姑他們這樣幾千年的修為對着幹,落得個在我面前魂飛魄散的樣子。你還覺得是你沾染了靈珠子,才害得魔丸和你都是個魂魄的鬼樣子。你要一命還一命。你要迫不及待地和魔丸共享一個藕粉做的身體。你還帶着一身的刺,出現在我面前。你還聽魔丸一言——助我破鼎,就無限開大,根本不管是否能夠承受。你還根本不聽曾經的教導——窮寇莫追,使勁往前面沖,跟魔丸對抗這糟糕的命運。你還要跟魔丸告别,甚至還要讓魔丸跟龍族一起生活。你還要我迫于族人的壓力之下,放你離開。你确實還要離開。你去而複返,卻仿佛生活在一個結界裡。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你都跟個冰人似的!”
寂寥:“若不是我将權力收回,你豈不是根本不會低頭?日日夜夜覺得在這東海都是煎熬吧?魔丸在哪裡呢?”
痛色就暈在眼底:“一次又一次地勾引,一次又一次地任性,一次又一次地試探我的底線。完全的徹底的将我作為一個男人的征服欲勾起,還一次次地告訴我,你愛我得很,你得不到這個愛,全天下毀滅也無所謂,你愛我愛到要死,誰跟我有關系你就殺誰,你絕不會放手。可悲的是,我荒唐地又信了。真的沉迷在那樣一個你侬我侬的夢中。結果呢?在我真的開始期待我們的千秋萬世之時,太乙給我可以監測你是否活着的鴿血紅镯子崩成一堆粉末,冷漠地宣告着,我在做夢。這樣一把淬毒的匕首就這麼活生生惡狠狠地插進我的胸膛。匕首有多冷,有多毒,我的心就有多燙,就有多痛。”
松開敖丙的下巴,任由手跌落在床榻上,眼睛失去了所有神彩,仿佛在看着虛空:“敖丙,你說,我該恨,還是不該恨?”
敖丙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他哪裡知道,曾經所有的痛,面前這個男人都隻是和血吞下,根本不會表露一點。
實際卻和他曾經一樣,痛得内裡都要四分五裂,魂飛魄散。
他原以為那七千多鞭,足夠讓他知道面前這個男人到底有多在意他。
卻沒想到,他仍舊錯估了去。
又或者打心底裡認為,面前這個男人為他做任何犧牲都是該的。
卻沒想過,對方為什麼要犧牲。
就像摩昂說的,當殷夫人去了以後,哪吒還會任性,還敢任性嗎?沒有人可以無怨無悔地愛哪吒,沒有人可以不求回報地給予哪吒,沒有人可以将哪吒的感受放到自己的感受之前。這就是父母,這就是家人。他們永遠會為你托底。但當他們不在了,人就隻能選擇學會獨自堅強。
更何況,當年要不是那面前這個男人的九滴心頭血,哪裡還有後面萬龍甲的事情?
他欠這個男人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敖丙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頭栽在敖光的胸膛上,緊緊抱着人,泣不成聲。
若是沒有這個男人在他身後托底,他是誰呢?
若是沒有這個男人為他犧牲,他在哪兒呢?
若是沒有這個男人給他撐起一切,他落根何處呢?
敖光輕輕地揉着這顆小腦袋,心頭就像打開了一個魔盒,什麼壞的苦的都在往外面溢。
他早以為,他不會痛了。
但這是在自欺欺人。
其實隻是刻意地告訴自己,不痛的,不痛的。
不斷地重複。
時間長了,就信以為真。
不痛的。
不痛的。
發生什麼都不痛的。
幾千年前,敖閏曾傲慢地警告過他——人形化得久了,小心真以為自己是人了。
那時,年輕氣盛,覺得唯我獨尊。
焉知不過是又愚蠢又荒誕的獨角戲罷了。
看呐!
受過的傷,痛還是痛的。
不會因為你的自我催眠,就不痛了。
隻是蟄伏起來,在等一個報這個血海深仇的機會。
敖丙最終還是情緒起伏過大,直接給哭暈過去。
敖光善後之後,難得輕便地一打理,去了‘博山館’。
還在軍營裡混的時候,他就很喜歡嗆兩口。
慢慢的,瘾也變大。
就連他的上級都說,他這樣遲早要變成煙杆子去。
但那時,他才不想管那麼多,整就是了。
他手裡有的是可以揮霍的錢财。
就算老頭兒斷供了,也有的是人要把錢送到他手上來,供他消遣。
隻要他喜歡,就該整。
放肆。
無羁。
白天嗆,晚上嗆。
當真跟個煙鬼似的。
指甲全是被煙油給熏得焦黃的痕迹。
一年到頭,也不會被老頭兒喊回去一次。
被喊了,就去弄點粗粝的珍珠粉和澡豆混在一起,塗上去,使勁搓洗一會兒,也就成了。
老頭兒就算知道,也懶得管他。
憑軍功升到大将軍之位的時候,上級也說他,渾身都是一股煙味。再好的香料對煙草這種油性大的東西,也遮掩不了。
然而,他卻放不下了。
一樣的,使勁嗆。
袖管裡,至少要放三到四個袋子的煙草,才能安心出門。
嗆到後來,當真是恨不得橫卧‘博山館’好了。
被老頭兒喊回去,他還以為不過是普通的一次見面。
見過了,他就又回去混日子去了。
哪裡知道,進了紫薇宮直到立起東宮,他都沒再踏出來一步。
那次,他當然是做好準備再去見老頭兒的。
至少來說,維持個表面的體面,對大家都好。
但哪裡知道,這老頭兒才是個黑心的。
一頓飯是吃得父慈子孝的。
轉眼就被這老頭兒的影衛給抓了,直接扔去,不知道是什麼地方。
去的過程中眼睛都給蒙了,看不見。周圍有什麼響動也聽不見。
等着能夠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被關在籠子裡。籠子被懸起來,周圍有九根非常粗的鍊條連接到整個牢房的四處。
老頭兒還悠哉悠哉地在高處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他也問老頭兒,憑什麼關他?
老頭兒竟然笑眯眯地說,想要看看他的軍功是不是虛報的。
說完就走。
自此,他開始了非常糟糕的一段戒掉煙草的時期。
那瘾發作起來,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他後悔,為什麼當初要放縱,導緻這樣的結果。
然而,時間怎麼可能倒流?
硬是熬過反應最強烈的那段時間,他好像才清醒了些。
緊接着,他開始了一段更加糟糕的時期。
隻要是兵部刑部宗人府,包括影衛營和暗衛營裡,有的刑具,隻要是最後傷口能夠長好的刑具,全都在太醫院首席的指導下,去迫近他身體的極限。
什麼樣的刑具都能往他身上招呼。
滾燙的烙鐵,說給怼在他舌頭上,就給怼上去。
寒冷的匕首,說給将他的手掌刺穿,就給他的手掌刺穿。
磨人的夾棍,說給他上,就給他上。
不僅僅夾手指,肋骨也夾。
說給他的經脈灌各種奇奇怪怪的功力,就給灌。
直接往撐爆的方向整。
确實,有了太醫院首席的技術支持,永遠能夠讓他跟死亡隻有暧昧的距離。
他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挨過來的。
等着再見天光的那天,他大概已經是銅牆鐵骨了。
那時他的肋骨上,每根肋骨上都還有三個被骨針給鑿穿的洞。
這個時候,大概那膝蓋再沒有那麼聽話了。
哪敢忤逆君父?
跪都來不及,奉若神明都來不及。
就是這樣,時不常的,這老頭兒都還要試他。
往往是猝不及防的,老頭兒袖子一蕩,就是奇形怪狀的暗器往他身上招呼。
他察覺到,也不能躲,不能皺眉。
要不,繼續去練練。
老頭兒就是這樣,将他給塑造了出來。
有時,其實他也很恍惚。
他到底是誰?
是那個痞裡痞氣的兵痞子?
是那個被迫沒有痛感的家夥兒?
是那個禮節毫無差錯的模版?
是那個随時都能吟詩作對風花雪月的風雅男兒?
是那個耳聰目明過耳即了過目不忘的信官?
是那個一入朝堂就得心應手如魚得水的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