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會兒,他突然問道:“虞安,你伺候孤多久了?”
“奴婢是永泰六年調到東宮的。”虞安恭聲回禀。
“十年了啊!”太子輕聲喟歎。
“是。”虞安不知太子問此話何意,隻是小心地替太子穿好了鹿皮靴,又将太子的衣物都整理好,才從地上起身,束手站在太子面前。
太子從榻上站起身,慢慢拂了拂衣袖,仿若在拂去塵埃,又似乎拂去了别的東西。
“董謙何時入宮的?”他突然又問。
“董少監是陛下東宮舊人,先帝時入宮的,具體年月奴婢不知。”虞安的頭垂得更低了。
有些話,太子當然不會無緣無故發問,問自然有問的用意,隻是他愚鈍,不解其意罷了。
董謙是内侍省八位少監之一,掌管太子内坊局,東宮諸事皆由他統管。虞安是東宮内常侍,東宮服侍的所有内侍宮女都是他掌管。按理來說,他們都是太子信重的人,但是有時候,話是這麼說,但事未必是這個事。
太子這次鬧病,雖說現在有所好轉,宮中卻籠罩着一股說不出來的凝重氣息,直到現在,陛下始終沒有發作,虞安就知道這事還沒完。
或許,陛下隻是在等着太子自己發作罷了。
“擺膳吧。”太子問了問話,卻沒有多說什麼,擡腳向殿外走去。
“是。”虞安也不敢多問這事,隻是跟在他後面,出了寝殿。
太子用過了膳,稍息片刻,命人擺駕大明宮。
興慶宮與大明宮之間,有夾城相連,太子要入宮,不需要從坊街中穿行,直接從夾城中走就是。
太子到達紫宸殿時,張叙正守在殿門外。
看到太子的儀仗,他疾步奔過去,親手将太子扶下了辇車。
“殿下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我這幾日精神好多了,來向陛下請安,諸公散去了嗎?”太子問他。
皇帝平時上朝是在宣政殿,紫宸殿是内朝所在,能被皇帝在此召見議事的大臣,都是皇帝信重之人,朝臣們也以能入紫宸殿議事為榮。
皇帝議完事,有時會賜宴,太子才有此問。
“今日諸公都已散去了。”張叙扶着他,進了紫宸殿,才松手。
“兒拜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太子走到殿中,長揖為禮。
“是太子啊,平身吧,用過午膳了嗎?”皇帝看到他,神色間淡淡的,語氣中也聽不出喜怒。
“還不曾。”
“那就陪朕一起用午膳吧。”皇帝放下了手中的筆,站起了身。
“是。”
這一頓午膳,用得不鹹不淡。
太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皇帝對他變成了這個冷淡的态度。
他數次張口,卻發現,有些話,他還真的沒法輕易說出口,所以他也隻能沉默着用完膳。
膳後,皇帝坐在上首,太子坐在下首,陪他飲茶。
皇帝問了問他的身體狀況,聽到他說好多了,隻是“哦”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太子掙紮了一會兒,給自己鼓完勁,才開口道:“阿耶!”
皇帝聽到這個稱呼,有些意外,連茶都忘了喝。
太子大概八歲上,不知誰和他說了什麼,或者他自己想換稱呼,突然也學其他人,喚他“陛下”,從那以後,就沒再變過稱呼,今日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皇帝認真看了看他,太子雖然消瘦了許多,不過眉眼間依然是他熟悉的那抹神情。
他的語氣不由得軟了下來,問他:“怎麼了?”
“阿耶!”太子發現這話既然出了口,接下去也沒什麼不好說了,他放下茶盞,跪到了皇帝面前,抱住了皇帝的腿,将頭埋到皇帝膝上,“求阿耶替兒做主。”
他的聲音有些啞意,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
張叙正站在殿門口,看到這一幕,眉角忍不住跳了跳。
太子這招太狠了,直擊皇帝軟肋,這到底是誰給太子出的主意?
“好了,有什麼委屈就和阿耶說,阿耶自然替你做主。”果然,他看到皇帝伸手扶起太子,整個人都柔和了下來,柔聲安慰了太子幾句,才擡起頭來,對張叙說道,“宣何芳。”
“是,陛下。”張叙退出了殿門,吩咐小内侍去傳何芳。
何芳是内侍省少監之一,掌管内務司,和張叙同為皇帝心腹,他們平時輪流在皇帝身邊輪值,不用輪值時就去内侍省理事。
畢竟,他們的恩寵全部來自皇帝,在皇帝身邊好好服侍皇帝,才有他們現在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