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入紫宸殿議事的大臣,都不是愚笨之人,聽話聽音的段數頗高。
太子說他要修東宮,皇帝接連對太子說了兩次“你的東宮”,皇帝為何這麼說,衆臣聞弦知雅意,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
這東宮,修,或者不修,錢糧夠,或者不夠,都不是什麼大事,左右不過是糊弄人的借口,皇帝和太子的這場對話,皇帝金口玉言,再三确認,哪怕太子不住東宮,東宮依然屬于太子,才是最為關鍵。
隻有聽明白了這點,大臣們才不至于又因這事,莫名其妙被坑了,還不知道為了什麼。
衆臣告退之後,皇帝收斂了笑意,仰靠在椅上,手掌放在扶手上,他曲起手指,輕輕敲了敲,就這麼看着太子,不說話。
若是以前,太子被皇帝嚴厲審視,就算面上強忍着不變色,心裡肯定也會慌亂,如今,他隻是很鎮定地喝茶,仿佛他剛才什麼都沒幹。
“太子,你這些糊弄人的招式,哪裡學來的?”皇帝見他這麼皮實,被他盯着看,還能像沒事人似的,繼續喝茶,有些無奈地問太子。
“兒沒有糊弄人。”太子回話的口氣很無辜。
“你真的要修東宮?”皇帝滿是懷疑。
剛才他這麼說,隻是陪着太子做戲給衆臣看,免得再因這事人心浮動起波瀾,并不是真覺得太子要翻修東宮。
“是。”太子很肯定地點頭。
皇帝聽了,更加懷疑,卻搞不懂太子葫蘆裡在賣什麼藥,他略微想了想,說道:“那你就修吧,不過先說好了,錢糧你自己出,不要過幾日再來和朕哭訴,打朕内庫的主意。”
“兒知道了。”太子繼續點頭。
見他應得這麼幹脆,皇帝懶得管這事了。
他讓太子陪他用午膳。
到了午後,皇帝移駕芙蓉園,又讓太子上龍辇随駕伺候。
芙蓉園在長安城南、曲江池邊,從大明宮到芙蓉園,有夾城相連,禦駕走的是夾城。
皇帝坐在龍辇上,禦駕通行于夾城中,四周無風景可看,所以他繼續看沒看完的奏本。
太子坐在皇帝身邊,幫皇帝端茶送水,整理奏本。春日易困,午後更甚,過了一會兒,他的頭就點來點去犯困起來。他喝了口茶,提了提神,勉強清醒了一下,沒過多久,又開始犯困,他再堅持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閉上眼睛,偷偷眯了一下。
皇帝正在看奏本,順便享受一下太子的孝順,太子病了這一場,變得又是淘氣又是皮實,就愛給他找事做,動不動氣他,他現在不好好享受太子的孝順,總感覺他要虧大了,過了一會兒,卻發現太子沒了動靜,轉頭一看,就看到太子蜷縮在角落裡,正在打瞌睡。
他見太子困成這樣,俯身過去,幫他躺平,又拉了條毯子,蓋到他身上。
太子迷迷糊糊之中,喚了他一聲“阿耶”。
皇帝摸了摸他的頭,低聲說道:“睡吧。”
此時,他的神情和語氣都很溫柔。
太子醒來時,已經在芙蓉園了。
剛醒時,他有些迷糊,覺得口渴,喚了聲:“虞安,茶。”
很快,有人過來扶起他,端了茶盞,送到他嘴邊,太子就勢喝了兩口,才清醒過來。
他擡頭一看,才發現服侍他的不是虞安,而是皇帝身邊的張叙。
“有勞張少監,虞安呢?跑哪去了?”他不解地發問。
張叙見太子不喝了,才放下茶盞,又取過宮女送過來的衣物,一邊幫太子穿衣服,一邊說道:“陛下說了,這幾日殿下就住這裡吧,虞安幫殿下搬東西去了,晚些過來伺候。”
太子這才明白,這是紫雲樓。
皇帝移駕芙蓉園,多數駐跋紫雲樓,而他常住的是彩霞亭,現在皇帝讓他在紫雲樓随駕,他常用的東西就得從彩霞亭那邊搬過來,虞安顯然在忙這事。
張叙幫太子穿戴整齊,又讓人奉上溫水,幫太子梳洗幹淨。
太子身邊伺候的人,還不曾過來,現在伺候太子的,都是皇帝身邊的人,但是他們伺候得極為精心,不敢有絲毫敷衍。
一方面,他們不敢随意敷衍太子。
皇後和沈貴妃鬥了許多年,怎麼鬥都赢不了,反而越鬥越被皇帝厭棄,太子不出手則已,一出手,沈貴妃就被皇帝冷落了,太子的厲害,可想而知。
另一方面,君心向着誰,不言而喻。
皇帝每年上巳節前後,都會移駕芙蓉園一段時日。往年,沈貴妃伴駕君側,二皇子住紫雲樓承歡皇帝膝下,太子倒是住在彩霞亭,遠離君前,今年太子在節前鬧了這麼一出,皇帝卻連訓都沒訓過太子一句,反而還讓太子随駕在側。
這次皇帝移駕芙蓉園,沈貴妃和二皇子都沒帶,其他後妃也沒帶,就帶了太子和福慧公主,還讓他倆住在紫雲樓伴駕。
皇帝為何這麼做,當然有人揣摩又揣摩,現在這個恭敬态度,就是他們揣摩出來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