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鬧中秋,還沒入夜,街上就已經熱鬧起來。
滿街的花燈顔色缤紛,道路清掃幹淨,鋪面裝點一新,各條街上的攤主熱火朝天的布置攤位,為晚上的燈會做準備。
今日,不僅是全城百姓的節日,同樣是侯府每月一次的家宴。
侯府前廳,兩側無人侍候,宇文铮表情肅穆的坐在下位,對面坐着滿臉惶恐的侯夫人和一言不發的宇文曜。
廳上兩個主位坐着的并非侯府中人,而是忠勤王裴世昭和朔州知府徐康。
難得過一次佳節,侯府裡裝扮得新亮了些,拆下來的舊燈籠丢在地上,還沒挂完的新燈籠一個個堆在地上,竟無人去管。
家宅内外被朔州府衙的府兵守住,下人看管在一處,三個主子也被困在廳上。
宇文铮冷着臉遲遲不語,侯夫人知他向來自高自傲,不肯與人低頭,隻能由她這個面皮不值錢的女人來與人周旋。
“王爺,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能有什麼誤會?”裴世昭悠哉悠哉的瞪過去,“本王敬重侯府,欲将愛女嫁與你兒,以示我皇族裴氏對你們宇文家的看重,不想你家嘴上應承的爽快,卻将婚期一拖再拖,真不把我們王府看在眼裡啊。”
侯夫人緊張的解釋,“縣主願意下嫁是我們侯府的榮幸,我們隻是想挑個好日子,等收上今年的田租之後,備一份厚厚的聘禮,才不算委屈了縣主。”
“你們堂堂侯府,還缺這點銀兩?”裴世昭冷笑一聲,“到如今還不說實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
他本不想将侯府逼得狗急跳牆,可女兒不住的來他面前哭,又是說侯府暗地裡給一個槐蔭街的女子送東西,又說自己派過去監視的人一夜之間都消失無蹤,這兩天才在城外挖出一堆屍體來,皆是一劍斃命。
有這樣的能耐,又跟侯府有所牽連,不由得叫他想到侯府曆代豢養的親衛。
那些從小被調教馴養出來的死士,手段之狠辣,他曾經隻在過世父王的口中聽過,如今,這手段也使到他們王府身上了。
自己再不做點什麼,這定遠侯就要爬到他頭上去了。
廳上的氣氛一度令人窒息。
宇文铮扶着椅子把手,坐的蒼勁如松,看着主位的二人——裴世昭一臉興師問罪的自信,徐康則是面無表情的安靜,想是同他一樣,被裴世昭壓着不敢出聲。
思索再三,宇文铮道:“王爺,本就是兒女的婚事,叫他們私底下商議就是,何必如此大動幹戈。”
“侯爺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
裴世昭扭過臉來,表情似笑非笑。
“許多話不必說在明面上,可你自作聰明,掩耳盜鈴,打量着本王手裡沒有兵權,就以為本王奈何你不得?”
“一邊用婚約吊着我們王府,又暗地裡打着各種名義往南州運送财寶兵器……”
聽到這兒,宇文铮陰沉的臉上頓時多了幾分警惕。
裴世昭瞧他眼神有異,更加确信自己抓到了侯府的把柄,大手一拍,站起身來,指着年紀比自己還大幾歲的宇文铮斥責。
“今日,我不問你首鼠兩端,三心二意的罪過,隻定你一樁謀反罪!”
聲聲有力,铿锵擲在堂上。
*
夜色如宣紙洇墨,徐徐落下。圓月高懸,街上燈光點點,将石橋染作淡暖色。
歸月橋畔。
少女提一盞明亮的花燈,獨自站在橋頭,四下觀望。
上橋下橋的行人從她身邊經過,先是瞧見了她手裡獨一無二的并蒂蓮花燈,随後才看到她清麗脫俗的容貌并一身藕色石榴裙,斜簪的珍珠步搖在耳畔輕晃,不知要晃進哪位多情郎的心裡。
久久等不到人,少女往橋上走去,盼站得高看得遠些,偶然在密集的人群裡看到相似的身影,一雙眼睛都像被光點亮了似的。
可等人走近才發現,不是他。
倒映着萬千燈火的眸子倏然暗下去,在漸冷的夜風中,歡喜一點點磨滅,心生憂愁。
他是侯府侍衛,今日又是阖家團圓的中秋佳節,想必侯府内會有許多事務要忙,他要從侯府出來,一定很不容易。
邀他出來玩兒時,心裡哪想那麼多。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遠處是喜春朝她這邊來,想是已經同拂雪他們在街上轉了一圈了。
“姑娘,姑娘!”喜春穿過人群,擠到她身邊,跑得滿臉通紅。
她擡手給她理鬓發,“怎麼了?”
喜春着急的抓住她的手,要拉她下橋去,“姑娘快别等了,侯府今日出大事兒了。”
“什麼?”
“我在街上聽人說的,侯府白日裡就被府衙的人給圍了,搜院搜了一下午,如今裡頭正在審案問罪呢!”
周圍嘈雜的聲音讓沈姝雲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待她回過神,才發現喜春拉她去的方向是回家,而去侯府,是另一個方向。
“喜春,你松開我。”
“姑娘别犟了,咱們回家躲着吧。”
喜春回頭看她,神情懇切,“我聽人說,這回是王府和府衙一起收拾侯府,聲勢不小,罪名直指侯爺和世子,您本就因為世子的事被縣主視為眼中釘,這會兒過去隻怕小命不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