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七月十五,赤霄餘孽以十萬生魂為祭,起九陽焚天陣!碧落境内三郡地靈脈熔作煉獄琉璃海!我青岚神宗護國有責,傾巢而出。一千魂燈瞬息盡滅!”楠長老醇厚的聲音在登雲台上回蕩,青銅鼎上的香灰被震得簌簌落下。
每年此時,青岚神宗衆人都會齊聚登雲台,紀念赤霄之亂死去的英靈。
林樂兮的目光早已穿過層層人影,落在青銅鼎上。她盯着青銅鼎上新刻的第七道陣紋,指尖在袖中輕劃,在心中默默推演其作用。
“那夜隕落的…還有我們的宗主!啊,不…老宗主!”
主位玉台上,青岚宗主邢無涯額頭青筋一跳。他滿頭白發,眉心懸針一道,分作陰陽兩面,常年閉目養神,眼睑下暗藏的青翳若隐若現。
稍次右下方坐着碧落國師邢無垢,邢無涯的雙胞妹妹。她此刻目光低垂,神色難辨。其子邢銘百無聊賴。
對面,邢無涯之子,青岚少宗主邢天翊負手而立,顧盼自雄。
那夜隕落的一千英魂中,也有林樂兮的祖父母。而今登雲台上陣列的弟子,不到三千人。内門弟子分七組,一組二列七行。左二組十四人皆是浩劫遺孤之後,林樂兮與妹妹靈兮立于末位。她們的母親林茵生于赤霄之亂那夜,已于數年前離世。
楠長老圓潤的手指拂過記事玉簡,空中浮現扭曲的血色陣圖。“這便是九陽焚天陣。”他繼續将靈力注入玉簡,陣圖逐漸清晰。
衆人從那詭異的陣紋中感覺到狂暴肆虐之态。
忽見一縷翠色靈光自大陣震位貫入,如靈蛇般遊向陣心。
楠長老望向那抹綠光:“當年無垢國師執綠竹劍孤身破陣,劍鋒所指處,陽木生機如青竹裂地。”
陣圖應聲震顫,無盡幽魂虛影自煙塵中浮現,其間有一道玲珑背影——青岚神宗弟子服,女子背影如孤鶴淩空,倒提的青色寶劍浮現點點生機。
被禁锢的幽魂似嗅到生機,裹挾着陰風瘋狂撲向劍鋒,卻在觸及青光刹那潰散成煙,此起彼伏的慘嚎聲震得玉簡嗡嗡作響。
林樂兮凝視着空中浮動的九陽焚天陣圖。“赤霄之亂”的故事她已聽過九次。青岚神宗講述赤霄之亂時向來語焉不詳,這禁忌陣圖更是從未見過。
“這些哀嚎的冤魂,當年皆是赤霄王朝的子民。”楠長老嗓音突然沙啞如礫石相磨,陣圖應聲泛起血潮,“赤霄太子朱明澈眼見昔日子民化作陣中薪柴,悔恨萬分!他以本命精血為引,身飼陣心烈火,用自身靈脈牽制大陣。”
大陣如野獸般激蕩掙紮,但終究是慢了下來。當血霧退去,陣心中赫然出現數條銀光。
赤霄太子仰面懸在陣心之上,他的靈脈如月華凝結的鎖鍊,深深沒入沸騰的陣樞。
淚水從眼角劃過,他猛地弓起身體,激烈喘息,喉中的血沫混着淚水砸向陣紋。
這個反派,大而圓的眼睛似幼鹿垂眸,卻如豬仔子般粗魯地嚎叫,“哎呀我去,疼死小爺了!”
台下弟子議論紛紛————
“以前有這段嗎?”
“我都聽過七八次了,沒這段。”
“楠長老第一次主持,下次就好了吧。”
“哪還有下次,宗主都讓他說噶了。”
楠長老冷汗直流,瘋狂擺手加大靈力的輸入,“無垢國師在赤霄太子的助力下,重刻陣紋,停止大陣。”
不斷有翠色陣紋零散疊加到九陽焚天陣上,慢慢沒有了初始的血色狂暴,反而有花木向陽萬象回春之勢。
這時一片碧色陣紋自陣心驟然亮起,不斷向外蔓延。如同榕樹舒根,不急不緩,穿破岩層百折不撓。離大陣邊緣一步之遙停下,似乎被看不到的結界阻擋。
弟子們喉頭發緊,前排幾人後背已冷汗浸透中衣。此刻大陣就像繃到極緻的弓弦,誰都明白接下來那記破陣手法,必是布陣師的驚世絕筆——此刻連呼吸都成了危險,仿佛稍重些的氣息就會吹碎這琉璃糖般脆弱的幻境。
一道淩厲的靈力破空而來————
精準地擊碎了玉簡的靈力連接。陣圖瞬間潰散,化作點點熒光消散在殿中。
“楠長老。”邢無涯半睜開眼,眼内朱雀貫瞳,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神階陣法,豈容稚子窺天機!”
靈力被驟然中斷,破碎的能量順順勢從指尖竄入體内,如雷霆流入經脈。楠長老圓潤的身體劇烈震顫,如被攪動的杏仁豆腐般。他臉上慌忙堆起谄媚的笑容,躬身朝向邢無涯,“宗主教訓的是,是。”
“三日後恰逢六十年一遇的靈潮大汛。”楠長老餘光掃過邢無垢面前那盞冰裂紋茶盞,“按現在靈力走向進行推算,最濃郁的靈力漩渦将出現在赤霄之亂遺址上。屆時極有可能會與赤霄遺址相呼應,産生秘境。”
傳說中的秘境啊!衆弟子激動萬分。
邢無涯指尖在赤金檀扶手上輕點,每一下伴随着雷電炸裂,“不知天高地厚的飯桶!你當秘境是随意進出的宗内膳堂?”
話音未落,楠長老突覺面皮發麻,渾身毛發根根倒豎。碗口粗的雷柱轟然劈下,直貫他的天靈蓋!
他頓時坐地,大叫:“吾命休矣!”
千鈞一發之際,青色靈力如千年古樹虬枝破空而生,将雷柱絞碎在天靈蓋三寸處。楠長老劫後餘生,匍匐在地:“謝國師大人!謝國師大人!”
邢無垢一把捏碎指尖紫色殘雷:“本座觀星月餘,赤霄遺址有聖級秘境将現。這大機緣…”摩挲着腰間碧落國師印佩,“猶如登天梯!多少人窮極一生,也不曾見過。這梯子都遞到了腳邊,大哥在顧慮什麼?”
邢天翊掃視下面躍躍欲試的弟子們,歎了口氣:“姑姑,二十年前鳴鴻刀宗十二名金丹境弟子葬身聖級秘境,連他們法相境的少宗主都屍骨無存。如今青岚金丹境十二人,鍛骨境百人。剩下弟子大多是凝氣境,連自保之力都未必有。這秘境,是福是禍尚未可知。”
“修行路上本就福禍相依。”邢無垢嗤笑,“天翊,膽小怕事可難堪大任。”
“可…”
“天翊”,邢無涯示意邢天翊不用繼續說下去,直言,“想讓我青岚弟子白白當墊腳石,哪來的還是回哪去吧!”
“大哥這是哪裡話。”邢無垢道,“你我一母同胞,殘害兄弟子侄的事情,我可做不出來——阿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