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對面是叢赫,專門要到了節目組的電話,在“闊别”兩日後給傅尋硯來電。
成熟男性充滿魅力的嗓音在耳畔回響:“啊真是的,我回去問問薇薇是不是偏心,把我褶子暴露得那麼明顯,偏偏你帥得跟個王子似的。”
“那确實得問問,說不定林老師還真是喜新厭舊了,果然還是我這種年輕男孩比較有優勢對吧。”
“哈哈哈你等着,我這就給你錄下來給媒體爆料你這個自戀狂。”叢赫揮手示意遠處的工作人員等等,擡起手表看了看時間。
“我的休息時間結束了得回去工作,你在那什麼選秀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哈,出不出道的沒關系,實在不行你來我這,我幫你介紹一些導演,我們換賽道拍電影好了。”
“說起來……不是我給你牽的線,是這邊有位新人導演看了節目後,對你很感興趣。他手裡的項目我雖然不清楚,但也是熟人介紹的,投資不小,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
“我建議你和經紀人商量一下,可以先來試試,簽意向書,等選秀結束後再進組。”
叢赫願意給年輕人機會,傅尋硯沒理由不應,再說那位導演的邀約在周四,剛好排名宣布後可以再去接觸一下。
《新世紀》在這一點上很寬容,隻要不在排練階段亂接外務,他們很鼓勵練習生去擴大知名度反哺節目,雖然除了傅尋硯,目前基本沒有投資人看中這節目的“小咖們”。
傅尋硯挂了電話,楊清超絕不經意偷聽的動作也太明顯了。
“咳咳,是叢赫老師啊。”楊清眼珠子轉着。
“嗯。”
“那有沒有可能……”
傅尋硯無奈,“叢哥昨天剛剛飛巴黎,很忙,我想不太可能來。”
心裡更是暗笑,他和叢赫相性是很合,所以即便隻合作了一次但确實關系不錯,可這并不代表他能越界去蹭叢赫什麼。
“好吧。”楊清失落地揮手,但轉眼想起傅尋硯現在是節目的紫微星,立馬叫住鼓勵了一番。
“尋硯呐,明天就要公布排名了。”他擠了擠眉毛,“有沒有什麼想問的?”
“沒有,謝謝。”傅尋硯直接退出辦公室,與此同時他聽到辦公室内帶着笑意的“這小子!”
啊,真好啊。
不好嗎?隻要當一個人的存在能夠影響周邊人的利益,那麼這群人看起來個個都是好人,他們友善、親切、和藹,即便身處“高位”也能和你談笑風生,一點架子不擺。
可對比第一次踏入這個辦公室時候的他呢?
沒有歐瑞在身後的支持,沒有Patrox的肯定,沒有叢赫的結交,楊清又是如何對自己的?
傅尋硯不會記恨,更不會自尋煩惱。
他隻是回頭看過去,偶爾還是會有些感慨。
他不能不感慨,他必須提醒自己保持感慨的習慣。
因為一旦不再感慨,就證明他已被同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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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之後,很多練習生暗戳戳來問傅尋硯關于叢赫的事情。
這位影帝的魅力太過特殊,哪怕已經數年沒有電影産出,一露面都能引發海嘯。
傅尋硯隻是敷衍地回答對方人很好,工作态度很認真,而且平易近人。
但很多人都不信,特别是叢赫的一級迷弟A.TAI,他和張池嘟囔着搞不明白影帝也看臉嗎?不然為什麼看拍攝花絮對傅尋硯那麼親切?
叢赫的距離感很強,這種距離感來自于年少成名,來自于太早看見了娛樂圈的紛繁複雜,也來自于——過去。
沒有人會天生成熟。
叢赫從陽光下奔跑的少年蛻變為遊刃有餘的棋手,隻用了短短的一年。
因為一個叫陸淩科的年輕人。
“我……”叢赫擡起眼睛,雪白的牆面勉強讓他震顫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對面坐着的醫生以鼓勵的視線讓他陳述已經說過千百次的故事。
“那天要是我接了他的電話,如果那段時間我再關注他一些,或許他就不會死。”
2005年,一則明星醜聞震顫了整個娛樂圈。
陸淩科,當紅影星,與叢赫同屆的他因為天才般的演技被知名導演相中,出道作即登上國際電影節。
但很可惜,天才的結局不是領獎台,而是自甘堕落的深淵。
他在成名後立即忘本,迷上了具有緻幻性質的藥品,最終因為不清醒而摔入滿水的浴缸中溺死。
人們唾棄他,辱罵他,認為他活該,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去了解陸淩科,了解這場悲劇的始末。
因為陸淩科是明星,是生活光鮮亮麗沒有煩惱、受人追捧的明星,無論因為什麼他都不應該自甘堕落。
至于苦衷……呵,平頭百姓活得不辛苦嗎?誰有義務去體諒一個罪人呢?
是,我明白,我知道……叢赫反複勸說自己,但仍然對這個世界、這個社會的冰冷失望,以及為那個曾如陽光般照耀他的人,感到真真切切、無法發洩的……絕望。
陸淩科的墜落源于他對公司高層的舉報。
一腔熱血的青年雖有私心,卻也敢于沖在前頭對不公平發聲,他将違法交易的證據搜集羅列好,交給了信任的媒體。
然而交易沒有被曝光,他卻從此黑料不斷。
才華橫溢的年輕人突然被兜頭涼水襲擊,無盡的追求、理想、抱負轟然倒塌,沉舟折戟。
他被迫選擇了歧路,試圖用錯誤的方式麻痹神經,最終命喪黃泉。
叢赫沒有挽留住他,在他打來電話的那個深夜,叢赫在外地出差。
好友日複一日沉溺于酒精和藥品的堕落,也開始讓勸不住他的叢赫身心俱疲,他在電話的最後說出了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的話。
“淩科,你這樣生活着還有意思嗎?為什麼不振作一點呢?過去的你可以唾棄公司,唾棄那些黑暗,現在的你呢?你和他們共沉淪了你知不知道!”
……
“晨間新聞為您報道,今日淩晨兩點,著名影星陸淩科被發現在家中溺水身亡,警方在其體内檢測出高濃度酒精和毒品,疑似在不清醒的狀态中失足跌入浴缸溺死。”
手機滑落。
叢赫沒有出現在陸淩科的葬禮,所有人都不允許他去,哪怕當時的他還是個徘徊在十八線的新人,根本不會引起注意。
陸淩科的葬禮在一個下着暴雨的夏日,現場除了他父母和鬣狗似的記者,沒有任何圈内好友。
泥濘的土飛濺到棺椁上,雨滴敲打着最後變成一小盒的骨灰。
父母神情呆滞,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恨,隻有不理解。圈外的他們無法理解自己的兒子怎麼會走上歧路,狼狽地獨自死在公寓。
他們永遠無法了解導緻這一結果的原因,那些真相。
沒有人能理解。因為知道真相的人攥着證據,在冷笑,在遮掩,而善良的人,卻罵他最狠。
叢赫機械地工作,在笑語晏晏中爬上了高位,領到了很多很多獎杯,他無法像陸淩科那樣抗争,他隻會逃跑。
因為他親眼見證過抗争的下場,他承認他害怕了。
可他是那樣愧疚,每一個大雨的日子,雨滴敲打窗台,仿佛都是對心靈的拷問。
“你現在仍然認為他的死,是因為你嗎?”醫生的筆尖在紙張上發出聲響。
叢赫苦澀地笑了,聲音嘶啞,“是啊。”
醫生臉色有些嚴肅,“但是明明上次你說已經釋懷了,最近是發生什麼了嗎?為什麼突然這種想法又回來了?”
叢赫的琥珀色眼珠盯着瓷磚地面,“因為,我遇到了一個人。”
“和陸淩科很像?”
“不。”叢赫搖頭,“和他很不一樣,他比淩科堅強很多,從他的眼神我看得出來,他有着遠超我們當年的堅韌。”
“那為什麼?”
“我、不知道。”叢赫抿唇。
醫生給叢赫開了一些安定,勸導他還是要放松心情,并且殘忍地叮囑他,如果從理智出發,他會勸叢赫離那個傅尋硯遠一些。
心理問題無法治愈,隻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淡化。
恐怖之處正在于此,人的一生是如此漫長,任何一秒的刺激,那些在平凡人眼裡不值一提的刺激,都會成為一個病人絕望的源頭。
叢赫拿了藥,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隻是拖着沉重的步伐離開了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