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熄滅。
“照~顧~好~自~己~”喬昱川拖着長長的尾音,“不~能~吃~辣~”
“閉嘴。”薄賀把他從身上擠開。
“硯哥你想喝花膠雞湯了?”薄賀一邊說,一邊伸手将蘇硯頃盛滿辣椒油的碟子拿遠,“我明天給你做好送去?”
求您高擡貴手,别跟着喬昱川一起陰陽怪氣,薄賀笑得一臉讨好。
蘇硯頃沒為難他,淡淡道:“你剛回國,明天好好休息。”
“那你要按時吃飯。”薄賀很擔心他的胃。
“唉,”蘇硯頃歎氣,聲音哀怨,“按時吃飯啊——”
……您老又要作什麼妖?薄賀進入警惕狀态,嚴以待陣。
“當時你說要去gap year,”蘇大美人露出我見猶憐的表情,“結果剛進雨林就切斷衛星定位,失聯三天。”
他忽然偏過頭,咳嗽了幾聲,肩胛骨在真絲襯衫下凸起伶仃的弧度,黑發從臉側滑落,襯得皮膚更加蒼白:“川川那幾天急得腦子都長出來了,我也沒什麼胃口,在實驗室吃些殘羹冷炙了事而已。”
薄賀聽得心裡一緊,不存在的良心隐隐作痛:“我以後會更小心的。”
蘇硯頃摘下金絲眼鏡,慢條斯理地用消毒濕巾擦拭起霧的鏡片:“這一整年,來實驗室給我送湯送飯的人一個都沒有。宋師妹和她男朋友天天中午在休息室你侬我侬,而我——”
“冬至那天,”他眼尾倏地泛紅,像是淡淡的朱砂暈染在皮膚上,“我一個人在實驗室從日落守到月升,再等到晨光透窗,離心管摞成山,咖啡續……”
“不對吧硯子,”喬昱川發出疑惑的聲音,“我那天去給你送飯了,你讓我有屁快放,别打擾你幹活。”
包廂裡萦繞着的凄慘氛圍一變。
但蘇硯頃是大師級别的演員,他重新醞釀情緒,用那雙帶着霧氣的含情眼凝視薄賀,毫不費力地把話圓回來:“可你不在,哪有人懂我的忌口?喬昱川送來的粥,不過是……”他撇了眼對面的狗狗眼青年,“東施效颦罷了。”
“喂!過分了啊!拉踩誰呢蘇硯頃!”喬昱川拍桌。
“那天實驗樓的暖氣漏水,他買來的海鮮粥裝在塑料盒子裡,早就冷透了,”蘇硯頃不受任何幹擾,“不像你從前煲的湯,保溫瓶那麼厚,你還裹了一層又一層。”
“深更半夜,我坐在硬闆凳上,對着顯微鏡和凍出冰渣的粥。那時我想——”蘇美人傾身,修長的手指如細雪般輕輕落在薄賀手上。
“要是有你在就好了。”
薄賀:“……”硯哥好像在拍什麼亡妻回憶錄。
“這一年…想我們了嗎?”蘇硯頃輕聲問。
想他們了嗎?
高考結束後的第七天,薄賀就将自己的單人環球機票截圖發進三人小群。兩個好兄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還是把勸阻和啰嗦咽回肚子——薄賀決定要做的事,不撞南牆絕不回頭,撞了南牆他就開推土機拆掉南牆。
蘇硯頃連夜發來三份文檔,喬昱川在次日清晨出現在薄賀家門口,手上拎着他特制的醫療包。機場分别時,兩人站在安檢口外,看着薄賀獨自拖着行李箱走遠,擔憂的目光幾乎凝成實體。
可他們誰都沒去動那張單人艙位的電子票。
薄賀想起在特羅姆的極光下,自己裹着厚重的防寒服,獨自躺在雪地裡,頭頂是璀璨的星空;想起他在亞馬遜叢林用砍刀劈開氣生根時,沾滿他手掌的樹脂;想起他在尼斯湖被暴雨掀翻的帳篷,還有安第斯鹽沼上的粉色晚霞。
他沉迷于與世隔絕的自由。
但當薄賀觀測到那如女神裙擺般美麗溫柔的“歐若拉”時,心裡出現的第一個念頭是——要是硯哥和川川也在多好。
據說追到極光的人會有好運。
薄賀拿出相機拍下漫天飛舞的極光,把照片發進三人小群,仿佛這樣就能把好運氣分給遠方的兩人。
他陷在回憶之中,沒能及時回答蘇硯頃的問題。
“三百七十二天,”蘇硯頃見他沉默,用幽森的語氣緩緩道,“你真的一次都沒想過我們?”
薄賀總是拿他沒辦法。
他放下筷子,起身上前抱住蘇硯頃:“想的,很想你們。”
“我在雷克雅給你買的苔藓含片,”薄賀從挎包裡掏出一個藥盒,“治胃痛的。”(1)
看到盒子的瞬間,蘇硯頃的手指驟然收緊,臉上卻沒有薄賀預想中的欣喜,反而多了幾分凝重:“這家店今年的配額早就滿了。”
“店主說極地苔藓遭了蟲害,”他撫摸火山灰質地的盒面,“你怎麼弄到的?”
“嗯……老闆看我長得帥吧?”薄賀捏捏下巴。
當然是他去苔原給老闆挖了原材料。(2)
“小賀,不要為了我們去做危險的事,”蘇硯點點他的鼻子,聲音軟下來,“我會擔心。”
經過良久布局,蘇硯頃覺得時機成熟,終于露出了狐狸尾巴:“下次旅行,帶上我們吧,”他頓了頓,目光溫柔而堅定,“或者,至少帶上我。”
“你們倆當我不存在嗎!”喬昱川要掀桌了。
蘇硯頃連人帶椅子被挪開,喬昱川硬生生擠進他倆中間:“賀崽帶上我!我上能開飛機下能開快艇,百公裡耗油三個饅頭,絕對是居家旅行必備單品!”
薄賀是真沒想到,蘇硯頃繞了一大圈就為了說這個:“帶,都……唔……”他被喬昱川摟住脖子,“都帶。”
這回喬昱川滿意了,坐回去繼續涮火鍋;蘇硯頃也滿意了,自覺把辣椒油碟子推遠。
沒過一會,喬昱川又按耐不住,想擠過來:“賀崽你明天在家嗎!我去找你騎馬?或者看電影?”他想起什麼,眼睛一亮,“啊對!你不是說沃爾科夫家送了你老古董車?”
“唔,還在清關。”薄賀往嘴裡塞肉。
不如說,還在想辦法進C國,那玩意要是直接運來,薄賀和他哥都得被請去喝茶。
“别打擾小賀休息,”蘇□□常教育孩子,“如果讓我發現你連專業課都找人代上——”
他眯眼看着喬昱川:“我會麻煩你的導師好好關照一下你。”
火鍋局結束,薄賀到家時已是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