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珩注視着窩在沙發裡的弟弟。薄賀的手指正無意識地卷着羊絨毯邊緣,将絨毛擰成一個個小漩渦。這是他從小到大的習慣性動作,每次問敏感問題時都會這樣。
“他在朋友面前……不像公開場合那麼瘋,但本質沒變。”
“那……”薄賀揪住羊絨毯的流蘇,“要是有朋友捉弄他呢?”
真皮扶手在薄珩掌下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敢捉弄曆寒骁的人早死透了,朋友也不例外。大四那年聖彼得市的宴會上,某個軍火商繼承人不過往他酒杯裡多倒了半勺伏特加,隔天就被挂在冬宮橋欄杆上,吹了一夜的刺骨寒風。
“他比較……開不起玩笑。”薄珩最終選擇了個溫和的說法,餘光瞥見弟弟突然變得僵硬的指尖,警鈴大作:“你捉弄他了?”
“沒有沒有,我就是好奇。”薄賀幹笑兩聲。
他翻身滾過來,整個人橫着壓住薄珩的大腿:“哥你幹嘛跟這種危險分子當朋友?”
因為他夠瘋,我夠黑,薄珩摸摸趴在腿上的弟弟。
“因為他……”薄珩掐住弟弟腰側的癢癢肉,在薄賀炸毛的笑聲中說,“幫哥哥帶過飯。”
“……你哄小孩呢?”薄賀掙紮着要爬起來,卻被按回膝頭。
薄珩修長的手指沒入弟弟柔軟的發間,聲音輕得像歎息:“别怕。他要是敢瘋……”指尖突然收緊,“哥哥就讓他永遠閉嘴。”
*
新生報到日。
Z大正門前,日光透過梧桐葉隙簌簌灑落,薄賀推開車門的瞬間,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便鑽入耳中。他順着新生們偷瞄的方向望去——
曆寒骁正倚在改裝版奔馳G63的車頭,啞光黑車身像頭蟄伏的機械獸。這輛能防RPG的越野車往新生堆裡一杵,活像把加特林架在了甜品店門口。
這排場,不知道的還以為校長是他小弟呢。薄賀在心裡蛐蛐他。
過去這一個多月,薄賀都在父親的公司實習,每天從晨會忙到深夜。曆寒骁的聯絡頻率明顯降低了,像是刻意為他留出喘息的空間。
曆寒骁雖然不再約他,卻延續着每日送點兒奇怪小東西的習慣,比如古董鋼筆、嵌着微型定位器的袖扣,還有據說能防彈的公文包。
隻是多了個小變化:前兩周起,曆寒骁開始固定給他送午餐,那些保溫盒一打開就能聞到撲鼻的香氣:醬汁濃稠的炖牛肉堆得冒尖,金黃酥脆的炸豬排摞成小山,油亮亮的烤蔬菜從盒邊溢出來。這些完全是曆寒骁那套“能吃是福”的作風,粗犷得根本談不上擺盤,卻莫名讓人食指大動。每次都是助理送到前台轉頭就走,連面都不露。薄賀撇撇嘴,反正不耽誤工作,味道又确實香得邪門,他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蘇硯頃那條“曆寒骁喜歡你”的短信本該被薄賀遺忘,可曆寒骁這人太會刷存在感——人不到場,卻總能讓他沒法忽視。那些掐着點送來的午餐,那些有趣的小禮物,讓人想不在意都難,偏偏又挑不出毛病。
不過眼下校門口人來人往,顯然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薄賀瞄了眼校門口擁擠的人群,決定悄悄從圍觀學生身後溜走。他可不想被當猴子看,等找個清淨地方再聯系曆寒骁也不遲。
黑發青年剛貓着腰挪了兩步,肩膀就被人按住。
“這位同學,”曆寒骁低沉的俄式口音擦過耳畔,“校車在右邊,你往停車場走什麼?”
薄賀下意識地繃緊身體,以為下一秒就會被此起彼伏的閃光燈淹沒。
然而人群的目光紋絲未動。
那些舉着手機的新生依然死死盯着那輛改裝奔馳G63,幾個男生眼睛發亮地對着碳纖維輪毂猛拍,還有人蹲在地上研究排氣筒,仿佛在鑒賞什麼稀世珍寶。
薄賀:“……你怎麼在這兒?”
曆寒骁從西裝内袋取出帶校徽的牛皮紙信封,用兩指夾出邀請函:A4紙上印着醒目的【第三屆校企金融人才發展論壇特邀主講人】,紅色校章旁還有行鋼筆字備注:白令國際金融集團代表。
“你們校長非要我來,”他将文件随手塞回去,“說是什麼……校企合作示範單位?”
“示範怎麼用AK/47做财務報表?”薄賀好奇。
曆寒骁眼都沒眨:“财務報表太無聊。”他敲敲腕表表盤,“我更想示範怎麼讓新生準時報道。”
男人掃了眼薄賀空蕩蕩的雙手:“報道處挺遠的,我送你過去?”
“不用,蘇硯頃說好來接我。”薄賀立刻搖頭。
曆寒骁單手插兜,另一隻手指了指金融系大樓的方向:“正巧順路。”他看見薄賀的眼神,又慢悠悠補了句,“論壇開場前,我得先去你們系辦簽個到。”
“行吧,那就有勞曆總了。”薄賀眼底明晃晃寫着“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校車站台上,蘇硯頃正立在站牌旁看表,月白色中山裝與他冷白的膚色幾乎融成一片淨雪,袖口雲龍紋随着轉腕的動作若隐若現。晨光落在他含情的眉眼間,明明是最端莊的立領,偏被唇邊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染上三分豔色。
“早。”蘇硯頃對薄賀點點頭,轉而看向曆寒骁時,唇角彎起恰到好處的弧度,“曆先生,”他聲音溫潤,“上次遊樂園一别,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見識您……投身教育的熱忱。”
他特意在“熱忱”二字上放了半秒停頓。
薄賀的嘴角微妙地抽動了一下,好家夥,這倆人一碰面就火花帶閃電的。
“短短一個月,就從遊樂園VIP升級成校企合作貴賓,這樣的跨界造詣……”蘇硯頃鏡片後的目光輕輕落在曆寒骁的領針上:“想必校方一定很欣賞您這種……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
曆寒骁神色未變,他伸手摘掉薄賀肩頭的梧桐葉,将枯葉在指間碾碎:“蘇同學。”
他特意重讀了學生稱謂。
“你們冷凍電鏡中心的新設備……”葉屑從曆寒骁掌心飄落,“用着還順手麼?”
蘇硯頃輕笑出聲,溫潤的嗓音裡帶着恰到好處的驚喜:“曆先生這麼關心我校實驗室?難怪校長說您有‘古仁人之風’……就像戰國四君子,最是禮賢下士。”
“停,”薄賀覺得這個場面似曾相識,“校車來了。”
校車緩緩停靠在站台前。
薄賀剛邁步上車,身後兩人便一左一右跟上來。
“這邊視野好。”曆寒骁單手撐在薄賀身側的窗框上,高大的身影将他與擁擠的人群隔開。
“過道更便捷。”蘇硯頃微笑,指尖不動聲色地搭在薄賀座椅後背,将他往自己這邊帶了帶。
結果就是薄賀被卡在正中間,連手肘都不敢亂動,生怕碰到誰又要引發新一輪的“學術讨論”。
校車開動後,兩人隔着薄賀繼續“友好交流”。
“聽說電鏡樣本要冷凍切片?”曆寒骁狀似随意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