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出去學習,張翠翠少了一個幫手,另外一個幫手四妹,剛出了二月就嫁了出去。
那就要從幾個月前說起了。
四妹來送最後一次熱水時,澡堂已經拆了一半。她默默幫張翠翠收拾毛巾,把每塊肥皂都用油紙包好。臨走時,突然塞給張翠翠個布包——裡面整整齊齊疊着塊繡滿茉莉花的手帕,角落還繡着"謝"字。
"這丫頭..."張翠翠鼻子一酸,追出去比劃,"夏天過了還回來!"
四妹笑了,指指自己身上的燈芯絨外套,又指指遠處的山。
二老太一下子成了孤家老人,更喜歡在村裡到處走。這天傍晚,二老太慢悠悠晃到青沙汪邊,看見書記正往沙坑裡埋什麼東西。幾個孩子圍在旁邊,眼睛亮晶晶的。
"五叔,你這又哄孩子玩呢?"二老太眯着昏花的眼睛。
書記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沙子,"侄媳婦,這叫尋寶遊戲。我埋些小玩意兒,讓孩子們找,"他從兜裡掏出顆玻璃球,"找着的就歸他們。"
書記輩分大,二老太還得管他叫叔。
二老太搖搖頭,"淨整些沒用的。"嘴上這麼說,卻坐在一旁的石頭上看了好久,直到暮色四合,孩子們歡笑着散去。
第二天晌午,村部的大喇叭突然響了,"全體村民注意啦,吃完午飯到村部開大會,讨論青沙汪改造問題!"
李大牛家飯桌上,翠翠就問,"大牛,聽說你要在大會上發言?"
李大牛扒拉着碗裡的白菜炖粉條,"嗯,我尋思着青沙汪那麼好的地方,荒着可惜。要是拾掇好了,沒準能成咱村一景。"
"能行嗎?"張翠翠有些擔心,"可别又像上次弄鹌鹑似的,鬧得滿城風雨。"
"這回不一樣,"李大牛放下碗,"于站長說了,現在上頭鼓勵農村搞活經濟。青沙汪有沙有水,弄好了城裡人說不定都愛來玩。"
村部院裡人頭攢動,連平時不愛開會的婦女們都來了。老張頭敲了敲搪瓷缸子,會場漸漸安靜下來。
"今天叫大夥來,就為商量青沙汪的事,"老張頭清清嗓子,"公社要求各村搞特色經濟,咱李家村有啥?就青沙汪還算個景兒。大牛有個想法,讓他說說。"
李大牛站起來,有些緊張地搓着手,"我是這麼想的,咱先在青沙汪四周栽樹種花。外面種一圈帶刺的月季,防孩子亂跑;再栽些竹子圍成圈;楊柳間隔大點種,護坡的荊條也補上。這樣既有看頭,又實用。"
話音剛落,下面就議論開了。
"種花?不當吃不當喝的!"
"你懂啥,城裡人就愛看這個!"
"月季好,我家後院就有,插枝就能活!"
張翠翠舉手,"我建議種些茉莉,香,還能熏茶葉。"
五爺爺突然站起來,"我贊成!我那尋寶遊戲,孩子們可愛玩了。要是再弄漂亮點,沒準能吸引外村人來。"
老張頭皺起眉頭,"這得花多少錢?樹苗哪來?人工誰出?"
"樹苗我想好了,"李大牛早有準備,"月季可以各家湊枝條扡插;竹子我去縣林業局問問,他們正推廣這個;楊柳砍些枝子插水裡就能活。至于人工..."他環視一圈,"咱們自己動手,就當義務工!"
會場又熱鬧起來,有人贊成有人反對。
二老太突然說,"我出五塊錢買樹苗!"
所有人都愣住了。二老太是村裡出了名的節儉,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
"侄媳婦,你這..."老張頭驚訝道。
二老太顫巍巍站起來,"我老了,就圖個熱鬧。青沙汪要是弄好了,孩子們常來玩,我看着高興。"
一陣沉默後,張翠翠站起來,"我出三塊!"
"我出兩塊!"
"我家出勞力!"
老張頭看着踴躍的村民,終于點點頭,"那就這麼定了。大牛,你負責總指揮。大夥兒也别有意見,咱這竹子得去李大牛三妹婆家換,知道不?"
稀稀拉拉地有人喊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青沙汪邊就熱鬧起來。男人們挖坑栽樹,女人們準備扡插枝條,孩子們跑來跑去幫忙遞工具。
二老太也搬了個小闆凳,坐在邊上給月季枝條剝刺。
“娘,咱家不是有幹枝梅,你弄點那個條子過來不就行了?”
這是二老太的二閨女,就嫁在本村,偏偏和老娘的關系不太好。
“那個?不好看,還是月季好。”
娘倆在這叽咕,旁邊有人就說,這二老太把二閨女放村裡想着孝順,偏偏這二閨女除了過年,是很少上娘家門,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仇。
五爺爺帶着幾個半大孩子,在沙坑邊插了一圈竹竿做标記,"這兒栽竹子,長高了能擋風。"
李大牛扛着一捆柳樹枝走來,褲腿卷到膝蓋,沾滿泥點,"五爺爺,您看這柳枝夠粗不?"
"夠夠夠,"五爺爺抽出一根比劃,"截成一尺長,斜着插土裡,澆透水,保準活。"
張翠翠領着幾個婦女在另一邊忙活。她們把月季枝條剪成小段,每段留兩三個芽眼,插在預先松好的土壟上。
"翠翠姐,這樣真能活?"年輕的媳婦春桃好奇地問。
"放心吧,"張翠翠抹了把汗,"月季最好活,有個把月就生根。到時候開花,紅的粉的黃的,好看着呢!"
中午時分,幾個婦女挑着擔子來送飯。大家圍坐在新栽的樹苗旁,啃着窩頭就鹹菜,說說笑笑。
老張頭蹲在一邊,看着熱火朝天的場面,對身邊的會計說,"沒想到啊,大牛這小子還真有兩下子。"
會計點點頭,"是啊,聽說他還要在青沙汪放魚苗,以後搞釣魚呢。"
"釣魚?"老張頭瞪大眼睛,"那不得被人偷光了?還有,那這挖沙遊戲還能行嗎?"
李大牛正好走過來聽見,笑着說,"張叔,我打聽過了,可以搞承包制,誰釣誰付錢。到時候安排人輪流看着,還能解決幾個勞力就業呢!再說了,也不是現在就弄,現在這青沙汪也不夠深,還漏水,養魚肯定不行。"
老張頭咂咂嘴,"你小子,腦袋裡淨是新花樣。"
太陽西斜時,青沙汪已經變了模樣。一圈月季苗整齊排列,間隔着剛插下的柳枝;外圍的竹竿标記在風中輕輕搖晃;護坡的荊條也補種了不少。雖然現在看起來還很簡陋,但每個人都仿佛看到了未來的美景。
收工前,李大牛召集大家,"鄉親們,今天辛苦了!以後咱們輪流來澆水養護,等開春就能見效果。五爺爺的尋寶遊戲繼續搞,等條件成熟了,再開發釣魚項目。"
二老太最後一個離開。她站在暮色中的青沙汪邊,望着新栽的樹苗,突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個小布包,蹲下身埋在沙坑邊緣——那是她珍藏多年的幾枚銅錢,曾經是給孫輩準備的壓歲錢。
"找着就歸你們..."老人喃喃自語,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
月光下,新栽的樹苗投下細長的影子,青沙汪的水面泛着銀光。
這個北方小村莊的普通水塘,正在悄然蛻變,就像這個時代千千萬萬個尋求改變的農村一樣,孕育着無限的希望。
青沙汪邊新栽的柳樹剛冒出嫩芽,一群半大小子就扛着鐵鍬、拎着竹籃,呼啦啦地圍在了沙坑邊上。
這些小子,攢着一分二分的,到了周末就來。
"俺先來!俺湊了一毛五!"鐵蛋把三個五分硬币拍在石闆上,硬币上還沾着泥,一看就是剛從地裡刨出來的私房錢。
負責收錢的趙小田麻利地記上賬,遞過去個小鏟子:"一刻鐘啊,超時要加錢!"
育紅班周六日不開,好多孩子都在青沙汪這邊玩,去年搭的棚子一直沒拆,村裡就讓趙小田過來記賬收錢,一分錢也是錢不是?
沙坑裡頓時熱鬧起來。半大小子們撅着屁股,像地老鼠似的在沙土裡翻找。五爺爺心眼活,每隔三天就往沙坑裡埋些"寶貝"——有時是刷了金粉的鵝卵石,有時是包着油紙的水果糖,最受歡迎的是那種帶"獎"字的小鐵牌,攢夠五個能換本小人書。
"俺挖着了!"二嘎子家的小子突然舉起個亮閃閃的東西——是枚民國年間的銅錢,邊緣磨得發亮。這其實是五爺爺從自家箱底翻出來的老物件,特意埋在淺處給孩子們驚喜。
圍觀的孩子們"哇"地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
"能換冰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