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過後,年關将近,京都各街各坊都是一派喜氣洋洋,越發襯托得杏花巷尾的那方小院冷冷清清。
除夕當日,風清揚騎着孤影,策馬而出,在一路爆竹聲聲中,去了城外西郊的平陰山。
和陵的山門前,仍有鐵甲兵士守衛。他想入而不能,隻得改去了相鄰山頭,靜坐在一株蒼松下,登高遠望,隔山遙寄思母情。
顧安守在他身後,悄悄地擡起衣袖,抹了抹眼角。
直至夕陽西下,主仆二人方才打馬而回。
等入了城門,已是華燈初上。
返程路上,街頭巷尾各家各戶均在門口挂着紅燈籠,貼了春聯。碎石路面上散落着燃過的爆竹紙屑,不顯雜亂,反呈一派熱鬧之景。
臨近杏花巷,風清揚牽着馬,走在狹長的巷道裡,耳邊歡聲笑語漸弱,門前燈火漸暗,他步履越發緩慢,内心愈發寂寥傷感。
此刻萬家團圓,他卻有家勝似無家。往後,或許也不會有了。
後面兩日,風清揚依舊是在和陵旁的山頭上過的。而後,從初三那天起,他就鑽進了戶部司的衙門裡,躲避衙外的喧鬧和喜慶。
他初入戶部司時,偶因怪疾初顯,或提早下衙,或頻頻告假。上司何監事隻當他身體不好,便都允了,這才有驚無險地遮掩到今日。
他受了對方不少護佑,在公務上也頗受看重,他甚是感激。
可如今,他了卻心願,見到了柳依依一面,卻心灰意冷,不想再留在京都。隻想随意尋一處地方,了此殘生。
但戶部司這邊,不過半年他就冒然離去,他心中負疚,便想着多做些事情來彌補一二。
因此,他翻出何監事年前部署的清單,将三月前司中需完成的幾項重要賬目給提前清理了一遍,想減輕些同僚的負擔,淺報對方的知遇之恩。
直至正月十五這日,此事才算完成。
他又多待了一會兒,順手拟了一封辭呈的草稿,壓在桌案的公文下,方才下了衙。
剛出了衙門口,就看見顧安早就将馬車停在了對面街角,旁邊還站着個老者,正是忠伯。
“你個小兔崽子,回京一年多,都不跟我說,真是越發大膽了!”
忠伯正訓着顧安,一臉怒容,轉頭見了風清揚出來,又是老淚縱橫。
“公子啊,你如今是看忠伯我老了,什麼忙也幫不上了,什麼事兒都藏在心裡,不跟老奴我交心了不是?”
忠伯撫着胸口,咳了幾聲,十分痛心。
風清揚面上浮現一絲愧色,忙向其作揖賠禮。
忠伯雖氣鼓鼓地,可還記着主仆有别,忙偏了身形,避開了那一揖,話裡卻帶着十足的埋怨。
“别,老奴可受不起!”
風清揚低頭間,見對方往日靈便的腿腳不知為何透露着笨拙,滿目詫異,擡頭問道:“忠伯,您的腿?”
忠伯面上一皺,擺擺手,不欲細說。
倒是一旁的顧安抽搭着,抹起了眼淚:“自前年清明,我們離京後沒多久,忠伯就傷啦……”
忠伯扯了扯顧安的胳膊,又瞪了他一眼,不讓他再說下去。
風清揚忙捏了顧安的雙肩,掰正了身形,質問道:“怎麼回事?快說。”
顧安喉頭一哽,接着說道:“前年谷雨過後沒幾天,王爺一時興起,要去西郊打獵,可那馬兒卻不知為何受了驚。忙亂之中,忠伯護住了王爺,卻被驚馬傷了胸肺和腿腳,落下了病根,往後便被降為了管事,常派去各處鄉下農莊裡務事。他再不是王爺身旁的親從,瑞王府的大管家了……”
顧安哭得十分傷心。忠伯于他,是如師如父般的存在。要不是他,自己早就同那些難民一般,曝屍荒野了。
風清揚聞言大驚,轉而去攙扶忠伯。見他果真氣色不同往日,發絲漸白,身形佝偻,咳喘間難掩病态,再不複往日的矯健身姿,不禁眼中隐隐含了淚。
“忠伯,可信中,你為何從未提起?”風清揚嗓音沙啞,心愧不已。
忠伯拍了拍他的手,扯出一絲笑容,安慰道:“你不要聽顧安這小崽子亂說。驚馬一事,本就是我失職。王爺未怪罪我,反體恤我,才卸了我肩上的擔子。隻是如今,我有負主母所托,不知該如何護衛公子你了,唉……”
忠伯那一聲長歎,又歎得風清揚眼眶濕潤。
他替對方順了順氣,啞聲道:“忠伯,你不必如此。我如今很好,你不必挂懷。”
顧安也在一旁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忠伯,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公子的。”
忠伯一聽,當即又瞪圓了雙眼,沉聲道:“哼,要不是我今日碰巧回府,在路上遇着了個熟臉,我還被你倆蒙在鼓裡呢。就你這般,讓我如何能放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