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似笑非笑地盯着巫啟,回想起與巫芷閑聊時的聽聞,内心暗爽。
巫芷口中不願詳述的流言,其實很簡單。
那謀害四公主的宮人,在層層審訊之下招了供,額外透露出三皇子李恪曾暗中試圖買通國師的計劃。證詞裡描述了他拿着如何多的珍寶,許下了如何厚重的諾言,隻為買下國師口中的一句箴言,讓聖上相信他乃下一任天命之子,立他為儲。
巫氏一族獲天問之能,可占蔔吉兇,斷天家聖命,受皇家眷顧。在曆史的長河中,他們始終擁護着那金銮大殿上的帝王,和即将坐上那寶座的繼位者,才獲得了百年的尊榮。
這是一種無形的約束和信賴。
可如今,巫啟的神秘和忠誠被抹上了污迹。雖然他并沒有做出實質性的行為,可在帝王的眼中,俨然察覺了他可能會變成一個因為交易而僞造天意的弄權者,他的話就再也沒了效力,至少在立儲一事上。
巫啟被困在這尴尬的局面裡,不再有一字千鈞的特權,反而被迫靜默,自然憋悶得很。
柳依依佯裝看不懂巫啟的心緒變化,還圍繞着李恪收買他的謠言繼續調侃。
“唉,這皇朝更疊,本就是天意。李恪向你頻頻示好,妄想以金玉之資、後世之諾買下大人口中的逆世之言,真是癡人說夢。”
她握着那木棒向石缽裡重重一搗,一臉的義憤填膺,又道:“不過幸得大人公正無私,不予理睬,沒有同流合污。否則,隻怕如今要失了聖心,被疑妖言禍國,那可就讓巫氏一族蒙羞了呢。”
巫啟見她神情真摯,一時也猜不透她是否正話反說,隻得按耐住心中的焦躁郁悶,淡淡道:“你來,有什麼事?”
柳依依目露詫色,一臉訝然:“不是你讓我續寫天書的麼?我以為,等證明了我所言非虛以後,你會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後面的事。”
巫啟面色一沉,繃着個臉站了半晌,還是選擇往旁邊讓了讓,給她騰出個空位。
柳依依嬉笑着轉至案前,提起蘸滿墨汁的紫毫,在那三句話後,又加了一句。
“後獨李恪安,謠言起,帝心離,巫受累。”
巫啟低頭一瞟,氣得面色發紫:“這我已經知道了。你該寫些我不知道的。”
“别急嘛。”
柳依依俏皮一笑,舉着毛筆凝神思索了一瞬,又接着寫了起來。筆走龍蛇之下,白色的宣紙上,又添新迹。
“四月,朝堂變,帝怒,儲君立。”
巫啟心中懷揣着這十個字,心緒不甯地過了半個月。
這半月裡,朝中一切風平浪靜。隻是他仍舊不得聖上召見,立儲之事也像是被擱置了。
三皇子李恪的禁足之期已結束,二皇子李茂傷勢痊愈已能上朝,大皇子李胤仍居于府中休養,每日醫藥不斷。
然四公主李楚悅的情況卻不大好,她雖未因溺水落下什麼病症,卻夜夜夢中呓語,被噩夢所擾,猶如驚弓之鳥,日漸憔悴,自困于皇後寝殿中閉門不出。
皇後憂心如焚,着禦醫宮人悉心照拂,更欲親赴京都百裡外的大覺寺求佛祖垂憐。
四月十四,皇後驅鳳駕行官道出宮門,大皇子李胤帶病陪同,侍讀風清揚同行,共赴大覺寺為四公主祈福。
大覺寺乃皇家寺廟,建于山腰。浩浩蕩蕩的百餘人行至山腳已是黃昏,故入住山下行宮修整,欲待第二日再上山禮佛。
不料,夜未黑盡,行宮中就出了事——屋頂塌了。且那坍塌的房屋還是皇後和大皇子的居所,隻不過因為兩人還未入睡,均逃過一劫。
這皇室禦用的行宮,雖說每年隻住那麼幾天,但日常的維護修繕可都是按月撥付了銀錢的,怎地就突然塌了呢?莫不是又有人暗中謀害?
消息一傳回宮裡,就炸開了鍋。
在衆人的議論聲中,李恪母子又成為了頭号懷疑對象。畢竟,若皇後和大皇子雙雙殒命,他們倆可就是最後的赢家了。
但這終歸隻是猜測。
歸來的皇後說起當時情形,聲淚俱下,泣涕如雨,膽顫心驚,一旁的大皇子亦是面色煞白,一臉後怕。
帝聞之大怒,嚴令徹查。
這一查,就又查到了李恪的頭上。
行宮坍塌的廢墟裡,斷裂的木梁上被翻找出人為破壞的痕迹。而随同皇後祈福的宮人隊伍裡,又被揪出個形迹可疑的,且與三皇子府有過交集。
一切不言而喻。
可李恪抵死不認。
三皇子黨中有人幫腔:如今樁樁件件皆指向同一處,倒顯得是有人刻意栽贓。
帝聞之,動搖,未立即定下李恪殘害同袍之罪,再次将他關于府中,令大理寺繼續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