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好香啊,阿姐阿野哥哥,你們聞到沒有?阿娘熬的大骨頭湯出味兒了!”林小蒲抱起那空木盆便跑了,“我先回去替你們嘗一口骨頭湯!”
林姝被她這副饞貓樣兒逗得笑出了聲兒。
忙活的周野聞聲看來,道:“你也回院壩去,等挖到晚食做好,我會自己回去。”
“那你多無聊啊,我陪你一邊聊天一邊幹活,這樣就沒那麼累了。”
周野張了張嘴,話都到嘴邊了,卻又突然改了口,“由你。”
“小蒲說你很少提到逃荒的事,我能問嗎?若是不能,便算了。”
周野鏟土的動作頓了一下,語氣沒什麼起伏,“沒什麼不能問的。”
林姝聞言,這才問道:“你們家是不是大戶,我的意思是人口很多,你帶着一起逃荒的那些都是家人嗎?”
周野動作不停,情緒平淡地回道:“家裡人口是不少,跟裡正家差不多,我是大房長孫,逃荒之前祖父祖母和我娘便沒撐住去了,因為蝗災,鎮上縣裡糧價大漲,賣到了兩百文一斤,為了不餓死,祖上的田地全都賤賣了換糧,但還是沒撐到朝廷的赈災下來,後來我爹一敲闆,帶着一大家子逃荒。我們村跟甜水村這種雜姓村不一樣,是氏族聚集的村落,村民都是沾親帶故的族親,我爹一吆喝,大家都願意跟着一起逃荒。”
他的語調逐漸慢了下來,“逃荒路上坎坷多,北邊幾個縣都遭了蝗災,我們隻能往南往西走,可是西南山多,路不好走,得穿山越嶺,因着我經常進山狩獵,便成了帶頭人。後來……”
林姝見他遲遲沒有下一句,也沒有追問,她能猜得到。
人心複雜,太平時大家都是你好我好的族親,可若一起經曆苦難,總難免有這樣那樣的磕絆,甚至會心生怨忿,那些不敢做決策的人,多的是在領導者決策失誤後蹦出來指指點點的,好像換這些人來領頭,大家就能過得更好一樣。
周野繼續:“路上遇到野獸群,我爹為了保護族人,沒了,我三嬸和我一個小堂弟也沒了。”
林姝安靜聽着,沒有打斷他。她并沒有問這些,周野卻什麼都同她說了。或許,這些話他已經悶在心裡很久,他正好需要一個傾聽者。
但她以為周野提及這些的時候,内心會充斥着愧疚和難過之情,未料周野提及此事時,表情異常冷漠,“該死的不是我爹,而是那個被我爹護下的族人,他違反我立下的規矩,擅自行動,這才引來了野獸群,連累得我爹、三嬸和堂弟也沒了。後來野獸被我打死,死去的人卻回不來了。”
“三裡外的那座深山,當年我便是帶着族人從那山裡穿過來的。山裡有很多東西能飽腹,即便一年四季不種糧也餓不死,可大家都怕了,不願意躲在那深山老林之中避禍,我隻得帶着他們繼續走,就這麼一路來了甜水村。後來的事情,想必嬸子已同你說過,你應當都知道了。”
林姝好奇:“為何偏偏留下的是你?”
周野神色恹恹,“大房隻剩下我一個,兩位叔叔怨我怪我,堂弟堂妹們見識過我一身巨力之後怕我懼我,那些族人更是各有怨怼。既如此,何不橋歸橋路歸路。”
他到此刻都清楚記得那一日,他因父親的死暴怒,用雙手生生撕爛野獸的嘴,頭顱一分為二,鮮血混着腦漿濺了他滿臉,而親人和族人看他的眼神宛若看一個嗜血怪物。
林姝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厭世的情緒,難怪她第一次見周野就覺得他身上什麼都淡淡的,一副對什麼都不是很上心的樣子。這可不是好現象。
末世多艱難啊,她還經常餓肚子,可她還是覺得活着很好。活着才能看到希望,才能吃到各種美食,賞到各種美景。
“阿野哥哥,以後你不是一人了,我們可都是你的親人。”
周野手中鐵鏟一頓,擡頭看她。
林姝故意逗他,“這麼吃驚作甚,我就罷了,難道你沒有把阿爹阿娘還有小蒲當親人?你要敢說一個是字,我立馬告訴小蒲,她一準要到你面前哭鼻子。”
周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無措,“沒有的事,别瞎說。”
“那你便不要總一副‘啊我覺得這個世界好無聊’、‘就這麼得過且過活成啥樣兒算啥樣兒’、‘總吃不飽還不如就這般餓死算了’的厭世樣兒好不好?”
周野:……
林姝看他這副被堵得啞口無言的樣子,不禁被逗樂。
“這世間沒有一頓美食解決不了的煩惱,等阿娘今日炖的那濃香筍幹大豬骨頭湯下肚,你就又覺得明天很美好了。”林姝吸了吸鼻子,“嗯~果真很香,咱們今兒晚食還有滑肉、炒大腸小腸,光是想想都能多扒半碗飯。”
“若非時節不對,這小腸拿來灌臘腸最好不過,不多用什麼佐料,那豬肉裡頭隻放足了鹽和燒酒,再灌入小腸之中曬幹,這種鹹香腸就已經極香了。若喜歡口味重的,便把花椒、茱萸果、茴香、桂皮等香料曬幹碾碎,一起和進去,然後再拿那香柏枝葉的煙熏一熏,嘶,好吃得要死。”
甜水村到了年底臘月,家家戶戶都會割那麼一兩條豬肉做成熏臘肉,能放上個一兩年。隻是村民們窮,做得少,來年開春也就吃得差不多了,哪還放得到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