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繁華讓此刻的街道更加熱鬧。
璟文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腦海裡反反複複出現沈枝秋對他們說的那些話,也因為走神,撞到了路人,他們有的奇怪地看着他,有的嘴裡罵罵咧咧,但璟文都像是沒聽見一般繼續往前走。
他也不知道為何,再回神時就來到了醫館的跟前,想要去敲門的手在觸碰到時又顫抖着收回,沈枝秋的那些話像魔咒一般萦繞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明明事實不是那樣的,明明她的心裡最是柔軟,可為什麼總是利語相向,說着讓雙方都心痛的話。
猶記得那年沈枝秋下山,璟文是唯一一個發現且在半路成功堵到的人。
那時她的傷未曾大好,修為也盡廢,可面對他時依舊倔強。
“讓開。”
她舉着劍,劍尖對着他,說的話也帶了刺。
璟文握緊了手中的劍柄,因為太過用力而微微發抖,喉結上下滑動,聲音帶着祈求和一絲克制的憤怒,“就一定要走嗎?修為盡失可以讓阿回想想辦法,師父也可以幫你,我……我也可以幫你,為什麼一定要走?”
沈枝秋将劍扔在他身上,滑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幫我?你要如何幫我?你難道要讓我活在你們的同情中苟延殘喘?璟文,你永遠都是這一副為别人着想的模樣,實在是惡心至極!”
“你不會懂我,更不會懂我心中的痛,你不懂我如今淪為一個廢物是何感受,你不會懂當我看見你們小心翼翼又帶着憐憫的眼光看我時我有多麼讨厭自己,你永遠不會懂我為之一生追求的道最後卻毀了我是何種痛苦!你不會明白!你永遠不會明白!”
她放聲嘶喊,訴說着她心中的憤懑和委屈,整個人像是被狠狠摔在地上的瓷娃娃,沒有人願意去過問她因何成了這般模樣。
沈枝秋抹了眼淚,徑直從他身邊走過,經過他時,璟文想伸出的手在将要碰到的那一刻又立刻收了回來。
他看向她的背影,桀骜而孤獨。
“沈枝秋。”
璟文喊她。
沈枝秋頓住腳步,卻未回頭。
“你未曾問過我,又怎知我不會懂。”
沈枝秋微微側身,垂眸不去看他,語氣間盡是失望和破碎,“不重要了。”
這句話像是正在飄零的落葉,輕輕地掠過,卻給他的心裡帶來波濤洶湧。
璟文撿起她的劍握在手心,像是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一般,毅然決然地轉了身。
……
他往後的歲月時常在想,若是那天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就好了,這樣她就不必揭開自己的心坦蕩蕩地拿給他看,暴露自己的脆弱和傷疤,換來的卻是不理解和阻攔。
璟文想着,就進去看看,看一眼就走,決不打擾她。
他看了眼圍牆,腳下輕點縱身一躍,落地後腳下似乎踩到了什麼東西在寂靜的夜裡發出極為明顯的聲音。
他不敢動了,僵站着看腳下,從乾坤袋裡拿出了火把點燃後朝向它,沒想到是一堆竹竿,但幾乎沒有完整的,都斷成了兩截,長短不一。
璟文頓了下,擡步邁出去往裡走。
走到堂内時,他想了想,還是将火把熄滅放好。
“你來做什麼?”
這冷不丁的聲音将他吓了一跳,尋着聲音找去,在一個角落裡找到了沈枝秋。
她似乎喝了很多酒,靠近她時就能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酒壇擺的哪都是。
“怎麼喝那麼多酒?”璟文蹙了下眉,輕聲問道。
面前的人伸手攬住他的脖頸,将他的身子帶向她的方向。
“我說,你來做什麼?”
沈枝秋的聲音帶着醉酒之後黏糊。
“我來……看看你。”
“看我?我有什麼好看的?”說着,她松掉了在他脖子上的手,搖搖晃晃地起身,“看到我這副樣子了,你滿意了,滿意了可以走了。”
璟文垂眼,一聲不吭地替她收拾着腳邊的酒壇。
沈枝秋的眼尾泛着紅,因着他淡定而又看不出情緒的動作心中的怒火更加盛。
她踉跄起身揪着他的領子,怒聲問道:“我說的話你難道沒聽見嗎?!滾啊!”
依舊是帶刺的話,準确無誤地紮在他的心上。
好不容易才盼來的重逢本以為是上天給了他一次彌補的機會,誰知還是如此。
懊惱和自責要将他吞沒,腦海裡的欲望叫嚣,手背青筋突起,本以為自己會任由她言說,可不知為什麼,這一次他沒有卻步。
他來到宗門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舞劍的模樣,面容稚嫩,眉眼間卻極其倔強。
本以為她會高冷不近人情,卻沒想到她才是最跳脫的一個。
璟文是宗門内最恪守成規的弟子,而沈枝秋是宗門内最不遵守規則的弟子。
她像一朵野花,自由而又倔強地生長,世間一切在她眼裡似乎都微不足道。
可有時他又會覺得她并非一直開心,她的身上似乎壓着一座大山,讓她不得不每天故作肆意,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看起來最是開心無慮。
她毫無征兆地、自由野蠻地闖進他的心裡。
他愛她,愛她的一切,隻要是她,他願意做任何事情。
隻要她待在自己的身邊。
可她卻走了,離開了。
就如當初闖進他的心裡時毫無征兆。
璟文攬住她的腰将她整個人橫抱起,不顧她的掙紮徑直上樓。
“璟文你幹什麼?!有病是不是?!”
璟文将她輕放在床榻之上,就着這個姿勢看向她,“對,我就是有病,當年我就不該放你走!”
沈枝秋其實沒怎麼醉,也因着方才璟文的動作此刻大腦格外清醒。
“明明心最軟,為何要說這些傷人的話将我們趕走?沒有人看不起你,更沒有人同情你,我們更多的是心疼,心疼你懂不懂啊沈枝秋。”
她聽着面前的人俯在他的頸間,落在皮膚上的濕潤讓她整個人不知所措。
她從未見過璟文哭。
他在外面面前永遠是替别人着想的大師兄,他不會生氣,不會抱怨,你想從他身上看到另一種極端的情緒幾乎是不可能。
可現在。
他正隐忍而又克制地抽泣。
在她的頸間。
沈枝秋的手懸在半空,落也不是,放也不是。
她不會安慰人,更何況是這麼相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