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遠之把紀淼淼身後的慎兒念得就剩半隻眼還睜着,沒人注意到,紀淼淼聽見這句,原本松松垮垮坐着的身體僵了一下,接着緩緩坐直了。
而陸暄則更明顯,前一秒還在專注地聽邵遠之講學,後一秒表情便黯淡了下去,自然是想到了錦瑤。
錦瑤的事原本就算是陸家的“家醜”,自從十八年前她在陸府門前鬧了那一出之後便入了府,從此沒再在外面抛頭露面過。
上京的人們每天看的熱鬧又太多,一出天大的鬧劇過個十天半月也基本就沒人再提了,更何況錦瑤已經銷聲匿迹了十八年,直到前一陣紀嶽連提出要陸暄與紀淼淼成親沖喜,這才有人舊事重提,而她隻是一樁已經過去十八年的泛黃舊事,人們早已忘了她的名字,隻叫她,“那個陸暄的娘”。
又或者,“那個陸丞相的破鞋”。
錦瑤那夜出事出得突然,陸暄又因紀淼淼之故并沒吃什麼虧,陸家生怕傳出去自己理虧還丢人,把這事捂得嚴嚴實實的。
紀淼淼不屑于與他們玩什麼輿論遊戲,紀嶽連做事磊落,更不會拿這種事出去大肆宣揚,因此錦瑤這事除了陸府和将軍府外少有人知,邵遠之隻是個朝中無人的窮書生,便更不會知道了,所以講學講得百無禁忌,也不怕觸到誰的黴頭。
可邵遠之不知,紀淼淼卻知道,她不僅知道,還要把陸暄堪堪結痂的傷口剖開,再向上面撒一把鹽。
光想想她都覺得自己有夠不是人的。
但不想做也沒必須做,誰知道她若是這次心軟,下次系統會用什麼樣的招數逼迫她找死呢。
“意思是,爹娘在世時,要按禮節侍奉他們;父母去世後,也要按禮節安葬、祭祀他們。”邵遠之講起課來便容易忘形,滿腦子聖人如何如何曰,渾然不覺下面紀淼淼和陸暄的氣氛。
突然,隻聽清脆一聲響,紀淼淼桌上的青瓷墨盞已然掉在地上,碎成了死無全屍的好幾瓣。
而其中紀嶽連為女兒備下的上好的松煙墨并沒有被用來書寫聖人們流傳千古的大道至理,而是盡數落在了陸暄素白的寬袍大袖之上。
邵遠之,站在同一間屋子的同一個地方,被紀淼淼吓得目瞪口呆。
慎兒也吓得一個激靈徹底醒了,不知道自己不過就是一會兒沒看着,自家姑娘這又是鬧哪出。
而究極受害者陸暄震驚中又帶着些不知所措,看紀淼淼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兩人畢竟在同一房間裡讀書,書桌離得不遠,但也絕對不近——紀嶽連知道自己家閨女是什麼德性,知道以她那驕縱的性子,必然不會願意陸暄離自己太近,是以早早便安排好了兩張桌子的位置。
能讓紀大将軍心細如發到這種地步,可見原主也沒少給他添麻煩。
可紀淼淼要發難,再遠的距離也擋不住,便是陸暄搬到屋外去聽學,她照樣能拎着墨汁倒他一身。
邵遠之專注講課沒看見,陸暄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紀淼淼袖子一掀,那墨盞便徑直朝着自己來了,其動作之光明正大,讓陸暄想騙自己她不是故意的都不行。
陸暄突然記起她今日剛進屋時看自己的眼神,原來他并非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自己身上這身衣服。
她那時便心有不滿了嗎,還是更早?
陸暄第一天穿這身衣服時還曾猶豫過,怕自己這般太過張揚會招惹是非,豈料過了幾天竟然風平浪靜。
他以為那時紀淼淼默許了自己的行為,卻原來,是在這等着自己呢……
又何況,那人掀了墨盞,還扭頭沖他輕蔑地一笑:“陸公子,我已幫你将錦瑤夫人‘葬之以禮’,向來你也該聽孔聖人的話‘祭之以禮’才是,穿這一身白,死氣沉沉給誰看啊,明日我叫慎兒給你送套大紅的,你記得穿喜慶點再出來晃悠。”
紀淼淼說這話的時候雖然表面看起來咄咄逼人到惡毒,但廣袖裡握拳的手卻在抖,隻不過沒人看見罷了。
邵遠之人雖然單純到看着有些傻,但心裡明鏡似的,聽了紀淼淼一番惡語當即便明白過來,仿佛被冒犯的人是他一般,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你……紀姑娘,你前幾日讀的聖人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做人如何能這般仗勢欺人?!”
紀淼淼還沒來得及想好該怎麼從一而終地惡毒回去,陸暄卻仿佛怕她遷怒邵遠之一般搶先道:“旁人說我陸暄是野種,說我娘是沒人要的破鞋,從小到大我和娘便受盡了欺淩。那日紀姑娘替陸暄盡了‘葬之以禮’的孝道,陸暄還在心中感激姑娘,以為旁人傳的謠言果然不盡不實。”
“卻不知,原來姑娘今日才露出了真面目,竟與流言中說的一般無二——”
“是個不折不扣的惡婦。”
與此同時,紀淼淼腦内響起了那道熟悉的聲音:“滴!宿主請注意,目标任務陸暄好感度-10,目前為:-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