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在害怕。
縛魂鎖從沒出過錯,是人是妖它一斷便知,若不是毀天滅地之大妖,那便隻能是生人。先前已經見識過她的三招兩式,結印手勢虛浮,下盤不穩,恐怕随便捉一隻三百來歲的小妖也能與她搏一搏,實在難以将她列入大妖的行列。
徐枳也思索着怎麼向她道歉,忽而一團小火光亮起,飛快地沖他面門飛過來,不是喬苑珠的靈焰又是什麼?
他來不及反應,慌忙擡手拂開焰火,火焰擦過袖口,竟燎出了一個洞,又聽得“啊——!”一聲,伴随着重物落地的聲音。
呲的一聲,徐枳也兩指間燃起一張照明符,照見面前喬苑珠額頭上頂了個碩大的紅包,恨恨地坐在地上也不說話,隻是氣的臉紅。
他心知自己理虧,上前蹲下,将随身的道牌摘下遞給她,滿臉真誠地道:“我姓章,單名一個獻字,師從玄都觀,今日是我魯莽出手傷了小娘子,日後若是有需要,可來玄都觀尋我,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他不便暴露真實身份,加之他在觀中道修的名字本就是章獻,便算不得是騙她了。
喬苑珠此時正恨恨的盯着他看,仿佛要一口将他吃掉,這小娘子尖牙利嘴不肯輕易向他道明真相,需得想辦法,引她上一回玄都觀讓師父瞧一瞧才行。
喬苑珠不知道他這些腹诽,擡頭隻見得眼前的小郎君臉上已沒有方才的正色傲氣,一臉真摯,看起來不像是要繼續為難她。
秉持着在江湖上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一個朋友便多個機會的宗旨,喬苑珠緩緩伸手接過道牌,對着火光瞧了瞧揣入懷中,一笑泯恩仇。
“小女子喬苑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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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亥山女妖的事,官府似乎并沒有再往下細查。
從山上下來,喬苑珠便聽說東街綢緞莊的老闆吳辛得了瘋病,在家中懸梁自盡了。
一個鎮于山下,一個敲了閻羅殿的門。
當真是死生不複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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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名喚南依,生前本是元州府尹家小姐,讀書百卷,恣意明媚。
他名吳辛,家中經商,年少有為,俊偉豪邁。
那年盛夏微雨,滿塘綠荷美不勝收。
她跑到橋頭看荷,沒注意腳下濕滑,差點摔進塘裡。
一念間,她被人攙住,擡眼是一面如冠玉的郎君,笑意盈盈。
回去後,她朝思暮想成疾,她父親心痛不過,做了主,請了媒人牽線。
請媒,下聘,訂婚,成婚,一切是如此的水到渠成。
蓋頭被掀開的那晚,她心中忐忑又歡喜,入目的還是此前橋上那名少年,但眼角滿是倦色,眼下一片青黑,絲毫沒有那天的春風滿面,意氣風發。
她隻道是他應酬了一天,有些累。
很快她發現,他不笑了。
隻日日出門料理生意,夜夜醉酒回家。後來不知怎的生意不順,便更不常見他回家。
她閑來看看賬本,覺得十分有趣,想求他教她,未曾想,他斷然拒絕。
每個人頭上都有一片天。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天就是守好一方院子,鋪好床,等郎君回家。
也不覺得奇怪,隻隐約感覺,不似小時候暢快肆意。
相敬如賓兩年餘,她終于懷孕了。
幾乎同時,她發現他有了外室,對着那個她,他日日展笑顔。
她書信給阿爺,才知道,當年他早就心有所屬,她父親用了些手段才促成的婚事。
她心如刀絞。
出事那夜,他對她溫柔至極,言語間滿是濃情蜜意。
他邀她喝酒,又帶她去翠石橋賞月放燈。
她遙望懸在空中的圓月,聞着月下泥土的芬芳,覺得好像回到了那年夏天。
他親手把她推下了橋。
橋緣起,橋緣滅。
“娘子!小心足下!”
“阿爺,我要嫁他!”
“我情願當初沒有遇見你!”
“孝長輩、敬夫君、顧子女,便是宮裡的娘娘也是如此。”
“拳拳愛子之心,一步錯,步步錯。”
“便是你口中的阿爺害死了我的鸢兒!”
“你我,當死生不複相見!”
“夫妻兩載,情意難生。究竟是當初我看走了眼,還是我誤了你一生,也誤了那位娘子一生?”
“舊債已償,戀慕盡消。一别兩寬,各生歡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