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瑞寒搶先動筷子，嘗了一口：“好吃啊，像咱們川川家裡的味道。”
咱們。
胡知川察覺到了這個詞。
“哦？胡老師家裡手藝了得啊，從西城請回家的廚師嗎？”張導問。
“不是，”胡知川搖搖頭，掩蓋了一點家庭狀況，“我父母是西城附近的人，手藝很好，之前請瑞寒他們來家裡吃過飯。”
這話倒也不假，他家是西城旁的縣城裡的，他父母開家小飯館，之前在這裡念大學，周末他要回家幫忙幹活，順道帶過幾個關系很好的同學回家吃飯，其中就包括薛瑞寒。
“我們就在西城科大畢業的，一到周末就跟着川川回家哈哈，”薛瑞寒笑道，“蹭了他家不少飯，川川爸媽做飯手藝可好了，真要吃别人做的我們還不樂意。”
薛瑞寒一直在強調他們關系有多鐵，想必是想帶他融入劇組。
他或多或少掩飾了一下家裡隻是開家小飯館這件事，他很清楚，各行各業的上層多少帶點踩低捧高，像他這樣沒什麼曝光度的新人，順水推舟假裝自己和薛瑞寒這樣的人同一階層才是最好的。
“西城科大啊，真厲害！現在演員學曆真是越來越高了，”黃老師驚訝道，“怪不得呢，當時試戲的時候，隻有你對張家晴的理解和我一模一樣，演員還是要多讀書呀~”
“湊巧湊巧，我的榮幸。”
說這段話時，他很明顯地聽到身側有筷子放下的聲音。
何哲宇全程沒怎麼動筷子，隻吃了幾口素菜和牛肉，或許是要保持身材。
他從剛剛端上魚時就拿起了筷子，隻是桌子還沒轉過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他們聊天聽得掃興，他又把筷子放下了。
魚，低熱量高蛋白，保持身材也可以吃的。
胡知川連忙夾了一筷子魚，嘗過後故作驚歎：“好吃哎！我覺得比我家裡做得好吃哈哈。”
“我們也嘗嘗，哎，劉老師張導，嘗嘗。”
黃老師轉桌子，大家各自夾了點魚，胡知川幫忙轉到何哲宇這邊，然後說：“何老師也嘗嘗吧。”
他察覺到何哲宇頓了片刻，然後說了句幹巴巴的“謝謝”，才伸筷子去吃魚。
大家贊美幾句桌上菜品，穿插聊一點正事。
“真是難以抉擇呀，何老師人氣很高，演技也是很好的，胡老師呢對角色的理解和咱們黃老師最契合，外形也最合适。”
劉制片笑眯眯地提起，然後她把目光轉向薛瑞寒：“薛老師，您這邊的意思呢？”
“是啊，兩位都非常優秀，我也很難決定，”薛瑞寒答道，“我當然是希望我的老同學出演啦，原作者也更喜歡他對吧，哈哈，不過這件事還是得您做最後決定，我和姐姐肯定是信任制片安排的。”
“真是感謝您，我們今晚就會決定好的。”
胡知川捕捉到兩個信息。
薛瑞寒提到了他姐姐，根據大學時期的隻言片語，他知道薛瑞寒的姐姐是首都很有名的大老闆，但具體做什麼的還不清楚，或許她是這部電影的投資方之一？
黃老師應該就是提到的原版小說的原作者，沒想到這麼年輕，看起來跟他也差不多大，作者的版權賣出，選角跟她的意見關系不大，但有她這句話，他能拿到角色也是名正言順。
他沒參加過這種正式的飯局，自認多說多錯，沉默是金，除了被薛瑞寒cue到時附和幾句，什麼也沒說。
何哲宇全程基本上沒被點到，哪怕他就坐在原作者身邊。
他悄悄地看過去，看到何哲宇隻是一筷子一筷子吃了很多魚，剛見面時的銳氣也被磨得平平。
哪怕他再涉世未深，這種局面，他也知道結局了。
論人氣、論經驗、論能力，何哲宇甩了他十條街，然而這十條街，依舊不如薛瑞寒輕飄飄的幾句話。
胡知川得了好處，但他心裡突然有點不是滋味。
吃飽喝足，兩邊各乘各自的車回去，胡知川注意到何哲宇沒有上劉制片的車，而是自己向外走去，忍不住喊住他。
“何哲宇！你回哪啊？”他喊了一聲。
說罷，才想起來，他自己坐的也不是他的車啊！喊住人家又有什麼用。
何哲宇回頭看向他們，挑了挑眉毛，不明所以。
胡知川也不好意思地看向薛瑞寒，薛瑞寒領會，笑着接話：“我們車上還有座位，往影視基地旁邊的酒店走，你住哪啊，我們送你吧。”
何哲宇像是猶豫了一下，最後往他們的車裡走來。
“月亮賓館。”何哲宇小聲說。
車内短暫地安靜了一下，被司機的手機導航聲音打斷。
“現在為您導航，目的地，月亮賓館（平安路店）……”
他們一路無言，快到目的地時，何哲宇才很勉強地向他們道謝：“謝謝，飯店那裡不好打車。”
說罷，他快速地鑽進巷子裡，然後從一個窄窄的門面轉上樓。
如果不是導航過來，胡知川他們甚至猜不到這裡還有個賓館。
車發動後，開出去一段，薛瑞寒奇怪地說：“他怎麼住那種賓館啊？大學生窮遊也很少有人住吧，何哲宇有這麼窮嗎？”
“呃……聽說他從我們公司解約的時候賠了一大筆違約金，可能這才沒錢的吧。”
胡知川越說聲音越小。
宋恩恩真的對人家這麼過分嗎？一個近兩年熱度很高的藝人，不說大富大貴也得有一筆積蓄了，賠錢賠到隻能住這種賓館也要離開公司？
“不可能，何哲宇跟你們公司的合同是他剛入行的時候簽的，新人合同的違約金最多幾十萬，窮不成這樣，”薛瑞寒啧啧嘴，搖了搖頭，“穿一身gucci，住幾十塊的賓館……搞不懂。”
胡知川陷入沉默。
他有點愧疚感，好像他把一個生活如此艱難的人的工作搶走了。
不過轉念一想，他這輩子還沒買過奢侈品呢，人家過得再差也比他好。
下了車，他們道别後各自回房，胡知川就收到了宋恩恩發來的消息。
“選角導演跟我說選定你了，你這麼厲害？硬實力碾壓何哲宇的人氣，可以啊你。”
看着宋恩恩的誇獎，胡知川心虛，還是把真相和她說了。
“沒有，在酒店遇到薛瑞寒了，他帶我去和制片他們吃飯，何哲宇也在，原本應該是想定何哲宇的。”
“哦，怪不得。”
宋恩恩一副果然如此的語氣：“這個本子是巨鲸傳媒投資的，薛瑞寒是他們的藝人，他姐姐是巨鲸傳媒的董事長，四舍五入，這個本子就是薛瑞寒他們家出的錢。”
“不過，原來你們關系真的很好啊，看你們粉絲吵架吵成那樣，我還以為你們是假朋友呢。”
看到這句，胡知川愣了一下，然後說：“一直很好的，我來公司還是他推薦的。”
“這個沒什麼，我們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公司，你長這樣，自己來面試也能過，”宋恩恩說，“但他能把你塞進自家投資的劇組裡，這是真的等于花錢捧你啊。”
“這麼好的人脈，以前怎麼不見你用上？不然也不至于一直在家接不到工作。”宋恩恩問他。
胡知川想了一下，說了實話：“他粉絲比較排斥我，我跟他接觸太多會添麻煩他，而且我和他是真心做朋友的，不是因為他家裡有錢想利用他。”
宋恩恩反駁：“私下接觸關粉絲什麼事？朋友之間互相幫助，不用說成利用這麼難聽，你們現在是同行，你在圈内有發展，未來也可能幫到他。”
“既然你們關系确實很好，以後你就多和他聯系聯系，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問問他能不能幫上，比我們這些光有人脈沒錢沒決策權的人幫你要好。”
胡知川打了一排字，又逐字删除，附和了一下：“好，知道了，早點睡恩恩姐。”
“我還要跟公司彙報，你趕緊睡吧，明天帶你去簽合同。”
合上手機，他開始看着天花闆發呆。
宋恩恩說得沒錯，他和薛瑞寒多年好友，薛瑞寒也知道，他不是因為他家有錢才接觸他的，有這段很純粹的友情做依靠，他來首都發展，求助一下薛瑞寒未嘗不可。
隻是。
胡知川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他這種縣城普通家庭的孩子，跨越數個階級和對方做朋友，本就該注意邊界，因為對方手指縫裡漏出來一點東西他都還不起。
找不到工作當不成藝人，大不了回家繼承家裡的小飯館，就算飯館幹不下去，他有手有腳有點學曆，再怎麼也餓不死。
薛瑞寒是他很重要的朋友，他不想讓這段關系有可能變質，哪怕隻是在他們其中一人心中。
過了許久，他還是決定給薛瑞寒發個消息：“經紀人剛才和我說我試鏡通過了，謝謝你。”
“謝我做什麼，是你自己演得好。”薛瑞寒發了個wink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