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知川愕然。
和邱月明一起演戲,這簡直就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更何況這句話是從邱月明口中說出。
“我會給你挑好角色好劇本,策劃好你所有的宣傳路線,不用你費心也不用你掏錢,你隻要同意就好。”邱月明補充。
非常……巨大的誘惑。
别說是胡知川,就算在這裡放一個完全不喜歡邱月明的人,聽到這個提議,也很難拒絕。
胡知川很果斷地說:“不行。”
“呃?”
邱月明完全沒想到這個回答,驚詫地瞪大了眼睛。
“我想和你演戲,但不是現在,”胡知川解釋,“我想先自己找,看看我現在站在哪裡,然後去演我能演的角色。”
“等到,我自己去你的劇組試戲也能通過的那一天,我再去。”
胡知川的目光清亮堅決,他從被揭露是關系戶那天起就想好,他對這個行業太無知、對自己也太無知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行業内的定位,不知道他的競争對手們水平如何,不知道他離邱月明真實的距離。
想要知道自己能考上哪所大學,就要查往年的分數線,和做往年的高考卷。
做演員也一樣,這一次他要自己去看看。
他沒理由在邱月明家留到第二天,用完晚飯,邱月明開車送他回家。
“衣服,洗好烘好了,”邱月明把一早疊好的衣服拿給他,是昨天他穿過來的那身,“你把睡衣換下來給我吧。”
“啊?太謝謝了,我天,”胡知川驚呆,沒想到邱月明會親自幫他洗衣服,“睡衣,睡衣我拿回去幹洗完再……”
“不用,我一起送去幹洗就行,等你再來有的穿。”
再來。
胡知川每次都隻能聽見關鍵詞,他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
見他傻在原地不動,邱月明眉頭一動:“怎麼了,要我幫你換嗎?”
“什麼?!不要!!”胡知川吓得捂住胸口,“我隻是沒想到你會洗衣服!”
這下換邱月明不樂意了:“丢進洗衣機烘幹機的事,很難嗎?我又不是斷手斷腿了。”
胡知川算是發現了,他的思維模式是有錢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真好,什麼都不用自己幹,而邱月明有自己的一套邏輯,能花錢讓别人來是一碼事,所有的事他都必須會,隻要别人覺得他做不來,他就急眼。
邱月明的黑色沃爾沃裡毫無車味,也沒有再放香薰,隻剩車主本人濫用香氛産品的留下的證據,他昨夜情緒激動沒意識到,今天再坐邱月明的車,隻覺得氣味好舒服,好安心。
“我走啦,拜拜,謝謝邱老師。”
到他小區門口,窄窄的道路不能久留,胡知川簡短地道别。
邱月明盯着他,隻說了個“好”,欲言又止,直到胡知川快步走遠,他也沒好意思說出什麼。
樓梯間的舊牆灰味和踩在樓梯上的聲音回響,在窄小的空間裡很紮人,胡知川在這條他算是熟悉的路上走得恍惚,直到關門落鎖,才意識到心裡空落落的。
他掀起自己的衣服,把臉埋進去,聞了聞。
邱月明的衣物洗護用品的味道。
很清淡,和他在超市買的打折洗衣液味道天差地别,聞着很舒服,像濕潤的春天,又像春天一樣轉瞬即逝。
他有點不舍,換下衣服,全都放在收納袋裡收好,嚴嚴實實。
如果這個味道不會消散就好了。
網絡輿論來得快去得也快,等他再搜索的時候已經一片祥和,沒什麼人還在罵他,總之,那些事很快平息了下來。
“媽媽,你們在幹嘛呀?”
胡知川恢複了精神,有力氣和家裡聊聊,給家裡打了個電話。
“我們在外頭吃飯呐,你爸今天剛帶我去逛了博物館,”胡母喜氣洋洋地給他分享照片,手機舊了,像素模糊,看不大清,“好看不?”
“好看,”胡知川認出他們在中學時春遊去過,“這幾個展品我還記得,曆史老師特别喜歡。”
稍微寒暄,胡知川得知二老狀态不錯,詢問:“我……想把前段時間的事情跟你們說,方便聽嗎?”
“方便啊,你什麼時候說我們都方便。”胡母笑着說。
“我之前在首都不是失業了嗎,”胡知川道,“我的大學專業找工作很難,一直找不到,我又去當演員了,因為這次和一個明星有矛盾,他的粉絲才找到我們家店裡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胡知川很緊張:“對不起……我知道你們不想我做這個,但是我不敢跟你們說,你們供我上完大學結果我連個工作都找不到,等以後有别的機會我就轉行。”
久久,電話那頭的父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胡母道:“小川,爸爸媽媽不想讓你當明星,是因為娛樂圈太亂了,你有任何事情,爸媽一點辦法都沒有,幫不到你。”
“你想做任何事情,讀什麼書、讀幾年、找什麼工作、去哪裡工作,爸媽都是尊重你的想法,希望你開開心心的,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有什麼事情都願意跟我們說,就好了。”
父母從“生了個懂事的小孩真好”,再到“太懂事也不好”,隻需要一個瞬間。
胡知川從小聽話,主動幹活,主動學習,一分錢補課費沒叫他們掏過,隻是每個學期多要一百塊錢去書店買點試卷,考得比誰都好,衣服玩具電子産品給什麼用什麼,不給也不找大人要。
一個乖巧懂事、清秀聰明的孩子意味着極低投入極高回報,打胡知川小學起,街坊鄰居無不贊歎“你們老胡家真是有福氣”,對着自家孩子責備“你看看人家知川”。
以至于,雖然被大人們的“愛”包圍,胡知川沒有任何同齡朋友,沒有一個小孩會喜歡這種“别人家的孩子”。
胡父胡母也一直引以為豪。
天大的好福氣,生了這麼個小孩,以後的生活會輕松很多,所有人都這麼說着,他們也這麼相信着,盡管有時也會勸他出去玩玩,但孩子執意在家幫忙,也就作罷。
這樣平靜的、幸福的生活,一直持續到胡知川上高中。
一天,胡知川放學路過家裡的店,跟家裡說:“爸爸,我今天摔了一跤,手有點疼。”
胡父沒當回事,小男孩磕磕碰碰多大事,趕他回家,别在店裡忙活,直到第三天臨睡前,胡知川偷偷跑來房間:“媽媽,可不可以給我一點錢,然後明天幫我請個上午的假,我想去下醫院,左手一直動不了。”
父母吓一大跳,這才趕緊帶胡知川上醫院,一拍片才發現已經骨折,所謂的摔了一跤其實是從樓梯上滾下去,醫生得知手是三天前斷的把倆人罵得狗血淋頭:“三天才帶過來看病!再拖下去小孩這輩子就殘廢了!”
胡知川連忙解釋:“我不疼的,以為過兩天就好了,一直動不了才想來看看……”
“骨折還不疼。”醫生嘴裡念叨。
包紮完,回家路上,在深夜的面包車裡,胡知川小聲地說:“對不起,你們明天還要工作。”
他們那時才意識到,孩子已經離他們很遠了。
萬幸,手沒有留下後遺症,但他們畢竟不是那麼殘忍的父母,無法無動于衷,從那時起,胡父胡母一直想盡辦法關心孩子的生活,然而胡知川好像真的毫無自己的愛好,每天都是乖乖地上學,從不出去玩,零花錢也不要,考上了旁邊省會裡的211,周末還回家幫忙幹活。
“……那,我可以繼續做演員嗎?可以一直在這裡嗎?”
胡知川鼓足勇氣,問出這個問題。
“當然可以了。”
胡母笑得慈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堅持不下去就回家,做什麼都可以。”
“是啊,”胡父接話,“咱們家沒那麼窮,有房有車有店,你回來這輩子有口飯吃還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