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遊又想出去了。
不是離開這個房間,也不是離開這條小拇指般的走廊,而是離開這座房子。
離32号越遠越好。
童遊連呼吸都要靜止了,他默默看了一眼32号,然後僵硬轉過身,進了房間,緊緊地合上了房門。
靠在門闆上,童遊深深吸了一口氣,聞了聞自己的手心,聞了聞自己的手腕,又聞了聞自己的胳膊。最後,把身前的衣服也掀了起來,反複深嗅。
兩隻手揉搓着自己的臉頰,想要把并不存在的髒東西搓下來,灰撲撲的臉蛋火辣辣的疼。
他天生就不怎麼愛出汗,因此不會有汗臭味。他的傷口也得到了清潔和擦拭,沒有血液的惺甜和腐爛味。隻不過,身上的塵土太多,聞起來确實不太清爽。
童遊覺得這是自己自尊心最受創的一次。
門外的32号看不懂童遊的突然變臉,童遊身上的确有味,還是對污染物來說很難抵擋的味道。32号的腳蹼重重敲了兩下房門,“你生什麼氣啊,我又沒有罵你。”
還不如罵我呢,童遊默默地想,真的要離開這裡了,不為别的,隻為了洗個澡。
等32号走了,童遊打開門,連圓床觸手都不帶了,離開了房間。童遊進入了一條走廊。這裡的房間這麼多,說不定就有一個可以洗澡的房間。
這條走廊在中指的位置,甫一進去左手邊就是一個房間。童遊用力推了推,沒推開,似乎被從裡面鎖死了。
第二個房間在不遠的位置,而且能打開。
灰塵撲面而來,童遊沒忍住咳嗽了兩聲。待灰塵散去,他起先看到的是鑲嵌在高牆之上的窗戶,大小容不下半個腦袋,像有人在監禁着什麼。
光線直照而來,童遊眯了眯眼,緊接着他看到了白花花的東西。
數都不數不清的森森白骨。
牆角、左右、中間,鋪了滿滿的一地。
童遊心髒停滞了一瞬,遺留在臉蛋上的頑固溫度霎時褪去,很快,他冷靜地合上了門。
壯起膽子,繼續往前走。
每個房門的顔色大小和形狀都一樣,從外觀上判斷不出來房間的區别。童遊隻能每個房間都試着推了一下。
不幸的是,能打開的房間隻有三個,而且看起來都不能洗澡。
幸運的是,剩下的兩個房間沒有再出現什麼骨頭了。
童遊覺得這樣找下去實在不是辦法,他之前在S區的時候也洗過澡,有固定的洗澡地方,與其在這裡無頭蒼蠅似的尋找能洗澡的房間,不如去外面。
可惜,通往外面的大門依舊打不開,兩扇門闆合在一起幾乎都沒有縫隙,似乎從未被人打開過。
但是童遊記得自己就是從這裡進來的,32号昨天也離開了房子,那它是怎麼出去的?
面朝大門的童遊正想着,熟悉的寒冷從天而降。
黑霧降臨到了童遊的身後,童遊轉過身,黑霧的霧氣旋轉着,隐約可見一雙手的輪廓。
童遊不知道黑霧要做什麼,他隻聽到自己對黑霧喊了一聲:“别過來!”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32号之前說的話仿佛就在耳邊,童遊語氣急促,他不希望黑霧也聞到他身上的氣味。
瘦小的人類幼崽整個人都被陰影籠罩,如同已經到了遙遠的對岸。
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強硬,雙眼大睜着,就像森林裡受驚的小鹿,驚乍的樣子仿佛是在抗拒肉食動物的靠近。
他的右腿還受着傷,身形單薄的不成樣子。即便再怎麼抗拒,在強大的狩獵者面前,都不值一提。
但偏偏,人類幼崽的驚呼竟讓黑霧的動作凝滞了。
黑色的霧團一動不動,一雙眼睛在其中明明滅滅,像是在猶豫,也像是在思考。
霧氣很快又再次翻卷起來,黑霧的視線落在了童遊的傷口上,很明顯,祂以為幼崽情緒大變的原因是傷口又在痛了。
雙手出現在了黑霧之中,飄渺的霧氣在指縫中穿梭,雙手靠近了童遊的膝彎和後背,想再次把童遊抱起來。
卻不料,童遊垂死掙紮般往後面快速移動着,可他的速度終究快不過黑霧,一手抄起膝彎,一手攏着後背,極為小心地把他抱了起來。
童遊猝不及防,但他卻也不敢再動了,像是他再動一下,黑霧就會聞到什麼似的。
黑霧一路飄到小拇指的長廊,進入童遊的房間,把童遊放在了圓床觸手上。
末了,輕撫了一下童遊的發絲。
“不動,會痛,不哭。”
童遊很郁悶,也有點生氣,把頭低下去不讓黑霧摸。
慘白的手掌隻碰到了一點發尖,黑霧像是終于察覺到了童遊的情緒,疑惑道:“為什麼生氣?”
童遊捶了一下屁股下的圓床:“因為你不讓我離開。”
黑霧更加疑惑:“為什麼離開?”
童遊癟嘴,這讓他怎麼說,說我身上臭死了?
黑霧注視着童遊,看到他鼓起臉頰,白皙的臉頰因為情緒變得有些紅潤。慘白的手掌四指并攏,屈起了食指,趁着童遊不注意戳了一下圓潤的臉頰。
“不出去。”幼崽溫暖的皮膚如凝滞,吹彈可破,祂不敢太用力。
童遊毫不客氣地打掉了黑霧的手指。
又戳了一下,妥協:“傷好,可以。”
呵呵,等傷好了再洗澡,他也要變成污染物了,就叫臭臭。
童遊再次打掉了黑霧的手指,不掩憂愁地想
污染物果然一點也不懂人類。
*
此後的一段時間,童遊幾乎一直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裡,玩玩平闆,發發呆,就是不和32号見面,也不讓黑霧靠近。
吃飯也都是讓32号放在門口,等32号真的走了之後才把門打開,要不然童遊甯可不吃。
如此一來,32号還真有好幾天都沒見到童遊了。
那天之後,32号翻來覆去想了好久,它到底哪裡惹了童遊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