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停傳來滾滾雷聲，幾乎蓋過了男孩的聲音，但即使如此，也讓高牆之上的每個人都聽得無比清晰。

沃自心睜大了眼，他剛才差點跟從自己内心的沖動，脫口回應了牆下的男孩。

但理智比沖動來得更快，怕再次驚擾到男孩，他硬生生地把到嗓子眼的話咽了下去，揪着諸明知的衣袖在一旁抓耳撓腮，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在催着諸明知趕緊回應。

其餘架槍的清道夫也都屏氣凝神，生怕男孩跑了，一眼都不錯地緊盯着他。剛才開火射擊污染物的時候有多激烈上頭，現在就有多慎之又慎。

因為男孩的出現，原本瘋狂直沖的污染物一個個變得像訓練有素的士兵，令行禁止全聽男孩一人的指令。

“小朋友，你想要交易什麼？”

諸明知的目光落在男孩的臉上，因為倆人之間的距離，他看不到男孩的表情，隻能看到白皙瘦削的面龐。

周圍的鐵器塵嚣味太濃，實在不是一個适合交易談話的場所，諸明知微笑，提議道：“我能不能邀請你，上來喝杯可樂？”

他本來想說喝杯茶，但又突然想起運輸員說男孩和他換物資的時候，點名要了可樂。

他們也算掌握了一點男孩的愛好，能夠投其所好。

但——

“廢話不用說太多，我很趕時間，你隻需要說要不要和我進行交易就可以了。”

顯然，男孩還對他們抱有警戒。就算看不清男孩的臉，諸明知也幾乎都能想象到男孩說這話時緊繃的嘴角。

沃男孩主動和他們提出進行交易，怎麼看都是關系破冰的第一步，雖然男孩并無此意，但他們絕對要把握住這個機會。

沃自心回憶着撸貓視頻裡叫小貓的樣子，嗓音捏得有點發嗲：“寶寶~你想要什麼？我們都可以給你。”

每個字後面都仿佛帶着波浪線，偏偏這個時候雷聲将歇，回聲把這句話帶去了四面八方，經久不散。

架槍的清道夫被這個稱呼雷得全都一臉驚恐地看向了沃自心，諸明知也無奈地看了沃自心一眼。

沃自心漲紅了臉。

牆角的童遊：“......”

“我需要一個紅色的指甲油。”童遊硬邦邦地說，“作為報酬，我會讓這些污染物全都遠離這裡。”

“他想要什麼？”沃自心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确定地問了諸明知一句。

諸明知輕聲說：“指甲油，還是紅色的。”

說實話，不止是沃自心，諸明知也對男孩需要的東西有些驚訝。

發現第67個運輸員和男孩有交易之後，研究所很快就把和男孩有過接觸的運輸員全都找了出來。

研究所将這些人口供對在一起，幾乎和第67個運輸員說的大差不差，而且男孩給他們的物資清單裡，有洗發水香波這些生活用品，有感冒藥退燒藥這類藥物，也有男孩喜歡的可樂零食，除此之外就是一些衣物，連玩具都少有。

男孩給出的清單，充滿了他的個人審美和喜好。比如，洗發水香波不能是桃子和草莓味，衣服喜歡穿深色系，而且印花不能出現被商家歸類為女童用品的圖案。

他對自己的性别有着清晰的認知，所以在給出的清單裡，固執的把物資範圍縮小到了男生這個性别偏見裡。

有一次，一個交換物資的運輸員把給他的冬裝買成了鮮嫩的粉色，男孩見了，甯可隻穿了一件單薄的單衣，也不要把粉色穿在身上，拒絕了交易。

後來幾個運輸員彼此交流，深谙男孩的固執，便在購買物資的時候，接近可能購入一些符合男孩預期的東西，就連藥物的包裝盒都選了深色的。

因此，知道了這些的沃自心和諸明知，陡然從男孩的嘴裡聽到了指甲油，而且還是在男孩眼裡女生才能用的紅色，怎麼聽怎麼覺得古怪。

男孩的行為和從運輸員那裡得知的情報相悖，研究所已經排除了運輸員統一撒謊的可能性，難道，男孩的喜好有了變化，他們好不容易掌握的情報要作廢了？

就在這個時候，直升飛機的嗡鳴聲響起，沃自心從直升飛機上下來，站在了高牆防線上。

“所長。”沃自心和諸明知同時道。

沃心明點點頭，走到了能看到男孩的位置，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男孩真人，即便隻能看到毛茸茸的頭頂，卻讓她在來的路上就不安跳動的心緩和了下來。

她在直升飛機上同步跟進着這邊的情況，很快，收回視線，對諸明知道：“給他吧。”

*

幾乎是同一時間，距離S區很遠的人類活動範圍内，商場廣告大屏、電視機、教室多媒體等一切電子屏幕上，同時出現了高牆防線上的畫面。

在外步履匆匆的人們不由駐足，每個住宅裡的幾口人全都看向了電視，就連在研究所門口聚集遊行的群衆都停止了呼喊口号，他們發出了相同的疑問。

“這是什麼？”

污染物即将突破防線造成的恐慌讓人們如同變成了驚弓之鳥，這個變故刺激着人們的神經，好在，很快有人認出了熟悉的背影。

“那個人......好像是沃所長！”

“她不是在研究所裡嗎？！什麼時候出去的！”

“所長這是要幹什麼。”

“諸明知隊長也在！”

盡管人們對研究所已經失去了信任，但是得知投放畫面的不是别人正是研究所後，人們驟然繃緊的神經下意識松懈下來。

直到，鏡頭稍稍拉近，越過沃心明等人，猙獰的污染物出現在每個人眼前，他們才後知後覺沃自心所在的地方竟然是S區。

這個發現就像投入人群的炸彈，人群再次喧鬧起來，對污染物和S區以及将要發生的第四次突破的恐懼，就像幽靈，穿過了每個人的身體。

甚至有的人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仿佛空氣裡都是污染物。在研究所門口的人們呼喊着，有的不願直面恐懼要求研究所切掉畫面，有的要讓研究所給他們一個交代，也有一些人保持着冷靜，試圖在畫面裡找到什麼。

不管他們怎麼呼喊，不管聲音有多大，都阻止不了鏡頭的拉近。

很快，冷靜的那波人在幾乎擠滿了鏡頭的污染物堆裡，找到了一個異樣的存在。

“那是......一個孩子？”

這話一出，如驚雷般落在了每一個生兒育女了的人心頭，他們紛紛眯起眼睛，确認孩子的長相，在确認那個孩子不是自己的兒女後才緩緩吐出口氣。

“好小的孩子，誰家的孩子掉到S區裡了？”有個女人說道，她的聲音裡全是擔心。

旋即，名為同情的情緒很快擴散給了整個人群，人們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這個孩子身上，都忘了他們的示威。

“這個孩子最多隻有10歲吧，天哪，沃所長和諸隊長是為了救他，才出現在防線上嗎？”

“這個孩子的家長看見了該有多痛苦，這群該死的怪物！”

“如果是我的孩子像他這樣被污染物包圍，我都不想活了。”

“等一下......你們覺不覺得這個孩子有點眼熟？”

“嘶——我想起來了！這個孩子在研究所的視頻裡出現過！”

被投放在大街小巷的畫面畫質不清晰，童遊的五官都有些被模糊了，但是在這種特定情況下出現的組合，還是讓人們想起來了研究所公開的兩個視頻。

兩個視頻剛被公之于衆，人們還抱有懷疑的态度，什麼視頻剪輯、演戲等等說法層出不窮。但是現在，看到轉播畫面裡男孩和污染物待在一起的樣子，他們的态度有了動搖。

畢竟......這怎麼看都不可能是假的。

“他想幹什麼？”

“難道是他引發了這次的突破？”

畫面的投放猝不及防，研究所沒有事先聲明，人們隻能議論紛紛的進行猜測。

他們看得到S區的畫面，卻聽不到來自S區的聲音。

在人們眼裡，這個孩子所站的地方是在S區裡，和沃心明等人相對而立，他的身後就是一群污染物，實在很容易讓人浮想聯翩。

就在這時，男孩動了一下，似乎是打破了和沃心明的對峙，隻見他嘴唇開合，說了些什麼，他身後的污染物全都動了。

人們天靈蓋都要被吓飛了，被污染物追趕的緊促感浮上心頭，就在他們以為污染物又要開始突破的時候，畫面裡的污染物齊齊往後退了一步。

緊接着，男孩起身，站在了高大污染物的肩膀上，手裡不知何時拿了根棍子，一邊上下揮動着手裡的棍子，一邊對那些污染物說着什麼。

男孩鼓起臉頰，揮動棍子的樣子讓人忍俊不禁，有點像樂團裡的指揮家，也有點像正在玩交通遊戲的小交警。

就算此時的畫面無聲，但男孩的肢體語言早已在他們的心頭長鳴，

“他這是在......為了我們，驅趕污染物？”

*

直到最後一隻污染物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防線，童遊嗓子都要喊啞了，他靜靜坐在三米高污染物的肩膀上，等着他的報酬。

一個鐵軌樣式的高大架子被貼着高牆緩緩放了下來，緊接着一個電梯便順着鐵軌下滑到了地面。

沃心明從升降梯上走下來，手裡拿着一個精緻的包裝盒，在她前面三十米的地方，就是三米高的污染物和它肩膀上的童遊。

沃心明沒有穿防護服，身後也沒有跟着任何人，她拿着手裡的包裝盒，目不斜視地走向了童遊，然後在一個适當的位置停了下，站在了童遊的面前。

童遊打量着沃心明，對方是個有些柔弱的女性，眉眼之間和沃自心有些相像，因為長久在室内工作，鮮少照到陽光的皮膚透出一股病态的蒼白。

對方有着一張極富親和力的臉，讓童遊有些意外的是，她并沒有和别人一樣對他身邊的污染物外露出懼怕的情緒。

“你不害怕麼？”童遊好奇，便這麼問了。

沃心明微笑：“你會讓它傷害我嗎？”

童遊拒絕回答。

沃心明笑笑，自顧自替他回答：“你不會的。”

看她如此笃定，童遊突然有些賭氣，在他的暗示下身邊的污染物向前走了一大步，讓人心悸的陰影籠罩了沃心明。

“姐！”見到這一幕的沃自心急切道，下意識就要順着鐵軌下來，諸明知按住了他。

高牆上的騷動引起了童遊的注意，他繃着一張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不好惹，硬邦邦道：“你憑什麼這麼以為。”

沃心明不是來談判的，她也沒有穿防護服，長時間暴露在污染物的面前，有很大的可能性被污染。但面對這個孩子，她發自内心地想和他說說話。

“因為你剛才救了我們，因為你願意幫其他女性找指甲油。”沃心明感歎道，将盒子遞向了男孩，“你是一個好孩子。”

在童遊說出他的報酬是指甲油時，沃心明就大概猜到了指甲油的用途。

諸明知他們上次進入S區帶回的情報裡，提及到了半異變的朱姐的存在，通過這個不難猜出，男孩是想在朱姐變成怪物之前，實現朱姐的心願。

由此可見，男孩并非一塊冷血的頑石，他隻是在他們面前像貓一樣炸起了毛，藏起了柔軟的腹部。

被用這種語氣對話，童遊有點不舒服，心髒像是被攥了一下，不疼，但是發麻。

他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麼，不願意在别人面前露出不适，直接讓污染物接過沃心明手裡的盒子。

沃心明仍然是那副誇好孩子的語氣：“你救了我們，這些指甲油什麼顔色都有，希望你和你的朋友會喜歡。”

這句話說完，盒子卻被扔了回來，沃心明下意識把盒子接在了懷裡，還沒等她說些什麼，男孩的聲音就從她的頭頂傳出。

“一件事，一個報酬。”男孩繼續冷着一張臉，“紅色的我收下了，剩下的還給你。”

沃心明怔愣，等她消化完男孩的話，複擡起頭時，男孩已經和污染物離開了。

童遊坐在污染物的肩上，打開指甲油，将鼻子湊進瓶口聞了聞，被刺鼻的氣味熏得皺緊了小臉。

而後上瘾似得，又湊近聞了一下。

皺緊小臉。

又聞。

又皺。

目睹了這一幕，被落在身後的沃心明忍俊不禁，輕聲道：“是個可愛的孩子。”

不能在S區停留太長時間，等男孩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她的視野範圍内，沃心明便又乘着懸降梯上了高牆防線。

她剛一到達，沃自心就拿着污染值檢測器檢測了一下，看到數值為0，才松了口氣。沃心明不以為然，拍了拍沃自心的肩膀，讓他放輕松。

然後問自己的秘書：“群衆的反應怎麼樣？”

剛才被投放的直播就是被她授意的秘書做的。

“很成功。”秘書由衷道，“盡管還有些質疑的聲音存在，但百分之八十的群衆都相信了男孩的能力。”

“人活在這樣的世界裡，總是需要點精神支柱。”沃心明打開盒子，手指一一劃過擺放整齊的指甲油，“這個孩子很适合。”

說完，她又想起來了什麼：“對了，明知他們對男孩的身世有了思路，結果怎麼樣？”

諸明知這個時候從别的地方走了過來，替秘書回答：“在S區見到男孩的時候，我用掃描儀拍了一張他的臉，但是研究所的人臉數據庫裡沒有他的存檔。”

每一個人的信息都被研究所記錄在案，不管是污染物還是被流放進S區的罪犯，全都會出現在研究所的人臉數據庫裡，并且随時更新。

“但是，數據庫裡沒有這個孩子的信息。”諸明知挑眉，“我便有了猜測，以為男孩是在S區裡降生的，所以我讓人去找了進入S區的女性裡，有沒有人懷了孕，或者是在S區有懷孕記錄。”

說到這裡，諸明知歎了口氣。

“結果是沒有找到。”

孕婦進入S區，生下的孩子能不能活下來都是争論不休的問題，即使能僥幸活下來，也早晚會被S區裡的污染物異變成怪物。而就算母體是在進入S區之後才有孕，母體變異是必然的，受變異母體的影響，分娩出的也不會是普遍認知裡的人類。

最起碼，不會是像男孩這樣。

男孩身世的線索就這麼斷了，沃心明沉吟道：“這個問題交給其它部門，明知，你仍然負責帶清道夫和男孩接觸，同時保障他的安全。”

諸明知點頭，随即說起了自己剛才的發現。

“地洞？”沃心明蹙眉。

“是的，就在高牆下，離最近的監控還有一定距離，估計是上次突破事件的遺留，但是也有人為挖掘的痕迹。”

沃心明了然，笑了笑：“幾個運輸員的口供都是男孩自己從S區出來了。我在此之前還在懷疑，他是怎麼出來的。”

現在，已經有了答案。

“那麼，需要我派人把那個地洞填上嗎？”諸明知思考了幾秒，“那個地洞很隐蔽，隻容得下小孩子的體型，污染物想必出不來。”

沃心明柔聲道：“不揭穿孩子的秘密，為他兜底，也是大人的責任。”

*

童遊帶着紅色的指甲油，一路來到了朱姐的據點。

到據點的時候，本就陰沉的天色徹底黑了下來。雖然沒有下雨，但童遊知道，這樣的天氣，一旦下雨就會是一場特大的暴雨。

人類據點除了朱姐，再沒有其他人類了，因此據點一片黑暗。童遊摸黑，找了一些易燃的木柴，在朱姐的危房前生了一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