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号此時比任何時候都要機靈。
它終于明白過來主人這從未有過的變化是為了誰,卻不敢回答。它不回答,男孩便定定注視着它,眼神如死水般,裡面藏着無數殘骸枯骨。
男孩沒有催促,隻是無聲地注視,黑色的霧氣環繞在男孩身邊,如暴雨下的海面,洶湧澎湃。
黑霧彌漫向了32号的四周,纏繞向了它的脖子,32号心髒狂跳不止,呼吸逐漸不暢,被逼迫着從喉嚨裡發出了幾不可聞的音節。
32号頂着死亡視線,像個啞巴一樣,啊了半天,最後拔腿就跑,從别處搬了個破碎的鏡子過來。
這個鏡子是32号在某次外出尋找物資的時候,從某個人類據點順過來的。
鏡子應該是由一個大落地鏡分碎而成,現在隻有半個腦袋那麼大,當時怕割傷童遊,鋒利的邊邊角角已經被32号磨頓了。
在黑霧的領地,平常隻有童遊會照鏡子,現在,鏡面上出卻現了另一張屬于人類的臉。
微長的劉海被中分分别攏向了兩邊,露出了光潔的額頭。
男孩的五官立體,眼珠漆黑無光澤,眼尾和眉梢一起微微上揚,顯得生硬鋒利,露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然而他的唇角卻頓頓下垂,弱化了冷感,增添了些許憂郁。
32号偷偷觀察着主人的長相,小心道:“童、童遊他會喜歡的。”
男孩沒有回答,而是看着鏡子裡那張陌生的臉,看了許久。
久到32号舉着鏡子的胳膊酸麻,男孩突然垂下眼。
“不一樣。”
“哪裡?”
或許是因為有了實體,祂不再是虛無的霧氣,雖然語氣依舊波瀾不驚,但是32号看着男孩的臉,竟然從中看出了一些若有若無的失落。
男孩擡起手,骨節分明的慘白手指,直直覆在了自己的眼皮上。
“他的很大,更圓。”
“還有這裡,都不像。”
又一根手指壓在了自己左邊下垂的嘴角,向上提起,襯得右臉像在難過,鏡子裡變成了一張又哭又笑的臉。
輕觸的手指施力,像是要重塑不滿意的五官,皮膚露出被擠壓的紅痕。
“他的漂亮,他會更喜歡。”
*
童遊從升降梯上下來,身後是背着大包小包的沃自心。
升降梯在勻速下降,童遊低頭,摸了摸别在自己衣領上的隐藏攝像機。
攝像機和紐扣一樣大,被深藍色的塗層包裹,重量幾乎可以忽略,但是實在新鮮,童遊小心翼翼戳了好幾下。
“研究所按照一天三頓的量準備了食物,不用二次加工,你可以用自熱包直接加熱,我剛才已經教過你自熱包該怎麼用,自己就不要生火了,太危險。”
“除了正餐之外,還有零食和水果,水果不要忘記吃,容易壞掉。新衣服也在裡面,髒了不用洗,直接交視頻的時候拿過來。”
“還有,攝像機的操作方法也告訴你了,你想拍什麼就拍,一直開機電量也夠用,就是别把相機弄丢了。”沃自心絮絮叨叨,生怕有什麼遺漏了。
最後,實在沒什麼可囑咐,眼看着就要到了,沃自心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你說你那麼犟幹嘛,直接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多方便。”
童遊充耳不聞:“紅燈亮就是正在待機,亮綠燈就是在拍攝?”
沃自心點頭,童遊的詢問把他剛壓下去的擔心又勾上來了了,他正要把剛才的車轱辘話再說一遍的時候,升降梯正好落到了S區的土地上。
升降梯的門緩緩打開。
被童遊用一個擁抱就化解了失控的污染物,此時,就在不遠的地方等童遊。
污染物發現了童遊的出現,便向他們這邊走來。
沃自心眉頭緊鎖,和污染物在S區直面相對,讓他不是很愉快。哪怕知道童遊就在他的身邊,S區危險的認知還是讓他下意識摸向了腰側的武器。
童遊看了他一眼,敏銳察覺到了沃自心的緊張,于是給了正在靠近的污染物一個停下的手勢,然後接過沃自心手裡放着物資的兩個大箱子,走出了升降梯。
研究所給童遊準備的物資很豐厚,用來裝物資的箱子快比童遊高了,童遊剛接手的時候,差點沒拉動。沃自心看着童遊用力拉着兩個大箱子,離自己越來越遠,突然有些舍不得。
鼻頭發酸,甚至有一瞬間都想跟着童遊去了。沃自心不願意讓童遊看到自己的失态,趕緊關上了升降梯的門。
童遊和污染物彙合後,輕車熟路地爬上了污染物的寬肩。兩個大箱子在近有三米高的污染物面前,小菜一碟。
污染物走得很穩,童遊躺在污染物的肩膀上,有些困,但他實在好奇物資有什麼了,隻能強撐着精神,催促污染物走快一點。
污染物奔跑起來,景象化成了虛影,童遊牢牢抓緊了污染物的肩膀,錯過了一閃而過的32号和男孩。
32号和男孩離開了領地,恰好和童遊擦肩而過。
童遊來的方向正好通向高牆防線,32号指着那條路,對男孩說:“主人,看來童遊剛和外面的人類分開。”
男孩卻沒有順着32号指的方向看過去,而是始終盯着童遊離去的背影,然後跟了上去。
他現在已經成功馴化了四肢,對走路這個行為越發得心應手,而且走得越來越快,32号差點沒跟上。
32号跟在後面,突然有一種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些什麼的荒謬感。
主人似乎對童遊的長相情有獨鐘。
對着鏡子比較他們兩個人的長相差别的時候,手指竟然扯裂了嘴角、戳進了眼眶。
32号在一旁看得呲牙咧嘴,但當事人沒有任何不适,黑色的煙霧從空洞的眼眶和裂開的傷口裡源源不斷流出,逐漸凝成了新的眼球和嘴角。
黑霧的再生速度很快,傷口瞬息間就淡化了疤痕,但不幸的是,他的長相沒有任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