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忘上次進姬恪的地獄洞時,姬恪的心魔繭已經形成了一段時間。
但這次,他們進裴休的黑沼淵裡時,裴休的心魔繭才剛剛形成。
于是這幾日便過得十分混亂,一會兒天亮,一會兒天黑,姜忘卧房中,則時不時地冒出姜止、明殊、姜赜、風夷姤。
東西又七零八落地散落了一地,這一次,姜忘剛和姜赜吵完架。
姜忘臉上還挂着淚,分外委屈與難過,待姜赜走後,他的神情才恢複平靜。
已經看過姜忘的記憶,姬恪自然知道這前前後後都發生過什麼。
饒是如此,望着床榻上碎裂的紙屑,姬恪仍然十分意外道:“你父親,還真是心狠。”
他原以為姜赜會像姜止那樣小心翼翼地捧着姜忘。
就算沒姜止那麼溺愛,起碼也該像風夷姤那般,細心包容。
可一點都沒有。
就算姜赜心知肚明姜忘隻要情緒起伏過大,身上的蠱毒就會發作,但他也從不溫柔和軟退讓一分。
“是啊,”埋在被衾裡,撥弄着床上的碎紙屑,姜忘道,“所以我幼時既恨他,又執着地想要逼出他的愛。”
他那時對愛的理解是什麼呢?
是姜止。
是姜止望向他時愧疚難過又無限悲傷的神情,是姜止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無論如何都包容退讓的心,是姜止心甘情願被他困住一生,真切地因為他的痛苦而痛苦。
唯有這樣濃郁熱烈傾盡一切的愛,才能讓那時一無所有的他感到些許安心。
可這些情感,他在姜赜身上看不到半分。
無論什麼時候,姜赜都是冷靜的。
就算他因蠱毒疼痛不已,姜赜仍是極其冷靜的。
得不到的總是讓人更想得到。
所以,為了逼出姜赜的愛,有時候,姜忘會在姜赜面前表現得格外痛苦。
那是他要挾愛意的籌碼,無往而不利。他以為隻要他足夠痛,籌碼加得足夠多,他就一定能得到姜赜的愛與退讓。
可惜,得不到的東西就是得不到。
任他怎麼努力都得不到。
真正對這件事徹底絕望,同樣發生在姜忘六歲時。
那年,三清樓中住進了另一個人,是他母親的同族,名叫神鈴。
神鈴是從螭蠱族逃出來的,也中了蠱毒,身體十分虛弱,需三清靈氣滋養。
姜赜和風夷姤相信了神鈴,可神鈴卻背叛了姜赜和風夷姤。
摸清了三清樓的日常運作後,她就偷偷地迷暈了姜忘,同螭蠱族裡應外合,将姜忘拐帶出了靈虛峰。
此次潛入三清樓,神鈴本就是為姜忘而來。
靈虛峰是姜家守衛最森嚴的一座峰,四面八方都有仙獸。
三清樓中也有不少機關與仙獸,還有靈器人一天到晚地守着姜忘,除此之外,姜止也絕大多數時間都在三清樓中,寸步不離。
可神鈴就是尋到了機會,将姜忘偷了出來。
于是那天再一睜眼,姜忘就不在他柔軟沁香的卧房中,而是來到了一個黑魆魆、陰瘆瘆的洞穴内。
他也是這個時候認識的裴休。
裴休原本是割鹿台奴隸,最開始被連山下一個姓段的小世家收養。
可沒過幾天,這段家就不知怎麼惹到了螭蠱族,被螭蠱族滅門了。
螭蠱族本就愛搶天資出衆的小孩當做族民培養,所以他們滅了段家全家,隻留下了根骨絕佳的裴休,帶回了螭蠱族。
隻要在裴休神魂上種下印記,裴休就會變成螭蠱族族民。
此次,螭蠱族之所以利用神鈴煞費苦心地把姜忘偷出來,則是為了祭祀螭蠱族至高無上的螭神。
螭蠱族愛蠱,其實是因為螭神愛蠱。
族中所有少女,都會從出生開始中蠱,活不下去就喂給蠱蟲,活得下去就活下去,用身體養出至蠱後敬獻給螭神。
他母親雖是族長之女,但也與普通族民毫無區别,自幼就開始以身養蠱,本應是敬獻給螭神的頂級祭品。
可風夷姤逃走了,新的至蠱又種在了姜忘身體裡,所以就隻能由姜忘去當這個祭品,去安撫躁動狂怒的螭神。
那黑魆魆的洞穴後,是一個巨大的深淵,淵裡就盤旋着螭蠱族口中的“螭神”。
那是姜忘此生最為恐懼的一次,醒來後就拼命地呼喚着明殊。
好在,沒等太久,明殊就及時出現救了他。
後面姜忘就暈過去了,再次醒來後,他又回到了三清樓中。
哥哥與母親都先後來看過他,姜忘也像從前那般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唯獨姜赜。
還是那麼冷靜,還是一分愧疚都無。
他還是從姜赜身上感受不到哪怕一點點擔心害怕他出事的恐懼與慌亂。
那是姜忘第一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姜赜竟然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他的死活。
被神鈴迷暈偷走前,姜忘還剛和姜赜吵過一架。
他雖身體不好,蠱毒常發,但也有神智清醒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