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屏頤指氣使慣了。
在家她這樣使喚家裡的小丫頭,到了福澤堂,她還是這樣使喚人,使喚和她一樣做奴婢的小丫頭,旁人也都聽她的使喚,因為她和旁人不一樣。
她的外祖母是老太太的忠仆,極有臉面,哪怕死了,也還是有臉面,整個劉府,但凡有臉面的仆役,全都認得她,後來她做了劉憫的貼身侍女,自己也成了有臉面的人,外祖母的臉面和她自己的臉面相輔相成,她頤指氣使得理直氣壯。
她知道這樣一定會招緻旁人的嫉妒,但是她們又能怎麼樣呢?隻要她不在主子跟前犯錯,她們什麼也改變不了,隻能繼續眼睜睜看着她高高在上。她喜歡這種感覺,甚至享受,這是她比人強的證明。
當然,一定有人不服氣,但是沒關系,用不着幾天,她們就會學乖的,她們會明白,她是她們這輩子都越不過去的大山。
能夠這麼多年屹立不倒,雲屏當然是聰明人。
所以她沒把善來當成可欺壓的人,她隻是要把人收服。
她要證明她仍舊得勢,仍舊不可違逆。
善來倒沒想這麼多。
她是覺着,她既做了奴婢,就是旁人要她如何她就得如何的,奴婢沒有說不的資格,所謂身不由己,便是如此。
她坐起來,理好了衣裳,跟着小丫頭去了。
小丫頭似乎沒有要和善來說話的打算,隻是安靜地在善來前頭走着,善來天生不是主動的人,人不先和她說話,她決計不張口。所以兩個人都沉默着。
不一會兒就到了地方。
雲屏本坐着,瞧見善來進來,笑着站了起來,“終于來了!好妹妹,真叫我好等!”
雲屏有一把好嗓子,明亮,而且清脆,說話時有非常明顯的聲調起伏,同她的眼神一樣,極有力量。
善來想,這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一個厲害人物,以動物類比,雖不至豺狼虎豹的程度,也是貓狗一類的,牙尖爪利,抓一下,就要見血。
不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
正要說不是有意要人等,那領她來的小丫頭先她一步開了口,笑嘻嘻地道:“她睡覺呢。”話音還沒落,雲屏立刻接口道:“怪不得呢!原來在睡覺呀……”前半句高而急,後半句則低沉緩慢。
善來的心跳空了一下。
這時候哪還有不明白的,這是來者不善,眼珠不由得左右轉了轉。
果然,屋子裡其他人,做針線的,打絡子的,擦東西的,都放下了手裡的活計,朝她看了過來……
辯是不好辯的,因為她的确在睡。
但是……
“不怪你,是憐思叫你歇的,我都知道。”
她的聲音又變回清亮明快了。
是示好嗎?先打一個巴掌,再給一個甜棗。
想做什麼?
辯解是不必了,隻需要等,等她接下來的動作。
善來安靜地站着,不動聲色。
雲屏見狀,心想,這樣子,到底是因為她本來就是一根木頭,還是太聰明?不過沒關系,木也好,聰明也罷,對自己而言都是好事。
是木頭,那就不會反抗,是聰明人,就不會鬧出事。
她的目的是能達到了。
思及此,不由得露出一個得意寬和的笑來。
“是憐思叫你歇,按理,我不該打攪你,但是說到底,大家是同一個地方做事的,今個兒你幫我,明個兒我幫你,和和美美,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是。”
這的确是個颠撲不破的真理。
善來隻答了一個字,而且聽起來冷冰冰的,雲屏卻是滿意的。
“好妹妹,你去替芙蕊吧,憐思的小衣一直是她做,可是昨個兒她傷了手,幹不了活了,偏偏最近忙,人人手上都有事做,隻有你還閑些,你就替了她吧,等她好了,我叫她好好謝謝你。”
善來不打算說拒絕的話,但是……
“針線上的事,我不會,我可以學,隻是怕誤事,若是有别的針線好的人,可以叫她來做衣裳,我替她的活,可以嗎?”
怎麼不可以?
雲屏要的隻是善來聽她的調遣。
“咱們屋裡,針線好的,芙蕊之外,就數紫嫣了,因為要掃屋子,她和人去擡水了,你就替她,如何?”
擡水是辛苦活,但也不是不能做。
善來正欲點頭答應,不待開口,有人在一旁道:“她什麼都不用做,不要派活給她。”
說這話的不是别人,正是劉憫。
他是主子,說的話,當然是管用的。
雲屏的臉色,是脂粉也遮不住的難看,主子發話,她理當回應,但她什麼也沒有講。
善來是不知道要做什麼反應。
劉憫的話,她是每一個字都聽清楚了,而且也似乎聽懂了,可是,為什麼呢?
不止她,在場的所有人,都在想,為什麼呢?
劉憫再一次張口了,話是對善來講:“不是叫你歇着?不歇的話,你還是回仰聖軒去,我叫你看的那本書,可看完了?一定沒看完吧!那就接着去看!看完了,理出來,我日後要用,你記着,這邊沒有你的事,你不用管,也不用過來,你隻需要到仰聖軒去。”
這是把她和旁人分開了。
先前也是這樣嗎?含翠,也是不用做活,所以她們都想識字,識了字,就能到書房裡伺候。
怪不得……
她想得入神,頭不由自主地往一邊歪過去些許,長眉微結,表情長久地不見變化,瞧着有些癡。
劉憫頂瞧不上她這副樣子,又呆又傻,怎麼配得上那些字和畫?真叫人氣不打一處來。
“還不走?在那愣着是要幹什麼?”
這話幾乎是喊出來,聲音大而有力,直往人面門上撲。
善來挨了這一句,回了魂,可還是呆呆的,站着不動彈。
劉憫瞧着,一時更氣了。
“真是蠢!還是你是個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