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離開了劉府,但廚房失火的事并沒有因為春燕的離去而了結。
一個中年婦人跪在福澤堂的花廳裡,正對着秦老夫人,嗚嗚哭個不停。
“老太太開恩呐,看在我那早死的娘的面子上,饒了她吧,要打要罵,盡管發落,隻别攆她,這樣攆了她出去,别說她了,我們也沒臉,以後可怎麼辦呢?老太太開開恩吧!”說着,砰砰磕起頭來。
正是雲屏的娘。
“這是幹什麼?快停下!有什麼用呢?不過白白磕壞了你!”
雲屏的娘依舊磕個不停,嘴裡也不住地求着。
她這樣不聽勸,秦老夫人生了氣,臉色陡然一沉,喝道:“你願意磕,我也不攔你,隻一點,到别處去,别在這兒礙我的眼!”
雲屏的娘這才不磕了,隻是哭得更慘烈了些。
到底是打小看着長大的,情份非比尋常,秦老夫人軟了心腸,也軟了語氣:“好了,别哭了,摸着自己的良心,你能講一句我待你們不好嗎?你也知足些!你說你們以後沒臉,我難道沒想過?所以我才先找了你,她也大了,到了該配人了的時候了,周興家小子不錯,周興也是實誠人,不會薄待她的。”
周興也是劉府的仆役,專在鄉下收租子的。劉府名下有四五千畝地,分散各處,由七八個人分管,周興管其中最大的一片田,一衆人裡最有體面的那個。
可見秦老夫人是真的用了心的。
但是再有體面,也還是鄉下,哪比得上高宅大院?更何況早先還想,求了老太太,叫雲屏開了臉伺候少爺,能生下一兒半女……現在全成了泡影。
不甘心,這怎麼能甘心?
“老太太開恩呐!我隻這麼一個女兒,我娘也隻有這麼一個孫女啊!”哭着嚎着,眼淚嘩嘩流着。
秦老夫人真要不耐煩了,“再哭,可就真要攆人了,那才真是半點體面都沒有了!我對你們還不夠好嗎?她做下那等事!我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才沒打殺了她,還要我怎麼樣?把她供起來當娘娘?”
秦老夫人是曆過事的人,雲屏那點子手段在她眼裡當然是不夠看,弄清楚了,簡直要背過氣去。
真是膽大包天,她還沒死呢!一個奴婢,做出這樣的事,打殺了也不為過。
但秦老夫人畢竟是個心慈念舊情的人。
所以她隻是趕雲屏走,甚至還給她找好了後路,後半輩子吃喝不愁的,還要怎麼樣呢?
“你别哭了,這事就這樣了,你領她回家去,過幾天她出嫁,我自有一份嫁妝給她。”
眼見的确是再無轉圜,雲屏的娘隻得死了心,哭着謝了恩,随後便去找雲屏。
對于即将要發生的事,雲屏還一無所覺,仍舊氣定神閑地坐着,要小丫頭沏茶給她喝,還要茶點。
她的日子是又過回以前了,人人懼怕她的威勢,千方百計地讨好她,因為都已經瞧清楚,新來的隻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半點靠不住,投奔過去能得什麼好?還得是她,她說的才算!
“這茶不好,誰泡的?”
沒人應聲。
好呀!
一揮手,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這一幕,雲屏的娘瞧得清清楚楚,她親眼看着,她的女兒究竟如何作威作福。
小丫頭瞧見她了,忙行禮問安,“冷大娘來了。”
雲屏聽見了,忙看過來,起了身,笑問:“娘怎麼來了?”
丫頭們都知趣,見此情狀,一個個都退了出去,留下母女兩個單獨說話。
“娘渴嗎?”說着,轉身去倒茶,鞋底從碎瓷上踩過去。
那一地的瓷片,白花花的,晃人的眼。
少爺用的,都是好東西,她就那麼給砸了。
是她這個當娘的沒把女兒教好,慣得她這樣輕狂,走也好,免得将來鑄下大錯。
這一刻,雲屏的娘真正認了命,從容地把從秦老夫人那裡聽來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雲屏。
雲屏整個呆住,似遭了雷。
眼睛裡充滿恐懼,心裡又慌又亂,人都發起抖來,扳着她娘的肩膀不住地搖晃,“娘沒給我求情嗎?娘為什麼不給我求情!我怎麼能嫁到鄉下去!我、我不能去啊!真去了,我這輩子不就完了嗎?這對娘有什麼好處?娘快去找老太太求情啊!”
雲屏的娘無力地說道:“我當然要給你求情,但老太太打定了主意,你自己不争氣,怨不得旁人,去鄉下也挺好……”
“我才不去!”雲屏抱着頭大喊,眼淚一下子淌了滿臉,她知道現在她是隻有親娘可以依靠了,隻有她娘,“我不要去!她們一定笑我的!我不去!叫她們看我笑話,我不如死了!”忽然,她眼睛一亮,臉也興奮得通紅起來,抱住了她娘的胳膊,抖着聲講:“是表小姐!她逼我的!我哪裡來的那麼大膽子,都是表小姐!是她!娘我們去找……”
啪一聲。
雲屏捂住臉,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