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人的是劉家奴仆,他的少爺是劉憫,老爺是禮部侍郎劉慎。
劉慎已許多年不回萍城了。
禮部侍郎,三品大員,任重事繁。
上一次歸鄉,是四年前,他父親二十年的死忌,再上一次,是十年前,他點探花,得封翰林院編修,蒙恩給假還鄉省親。
這一次回來倒不知道是為着什麼。
馬車上,劉憫繃着臉一言不發,善來鑒貌辨色,也低頭不做聲,隻有張怿,沒眼色,叽叽喳喳說個不停,說他詠歸台上的英勇,劉憫不理會他,他就轉頭和善來講,誇善來的畫好,要請善來到他家做客,說着說着,動起手來,猛一下攫住善來的手,瞠目贊歎:“此等纖纖玉手!便是我家裡頭的幾個姐妹……”
善來給他吓得一縮,反應過來後急忙要抽手,但是力氣上比不過,也就沒有抽得回來。
正是為難之際,劉憫忽然自一旁暴起,直撲張怿而去。
一疊聲的慘叫,張怿被扔下了馬車。
善來吓得呆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早瞧出劉憫不對勁,卻沒想到不對勁得這樣——簡直是變了個人。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劉憫一進福澤堂,秦老夫人就看見他臉上的傷,猛地站起,直愣愣朝他走過去,她旁邊坐着的人也跟着站了起來。
“天爺呀!這是怎麼了!”
劉憫不作聲。
“怎麼不說話?要急死我呀!”秦老夫人又急又怒,朝外頭喊,“今兒誰跟着出去的!還不快滾進來!”
婆子領了命便要出去,劉憫這時候說話了,話音不高,“别叫他們了,同他們不相幹。”言罷,向秦老夫人身後之人斂衽而拜,“請老爺安。”
劉慎擰着眉,沒動彈也沒說話。
劉慎今年三十又一,畢竟是能做探花的人,又正當年,風姿卓越如覆雪之山,孤冷出塵,肅肅烨烨。
親生父子,雖隻見過寥寥幾面,卻是忘也忘不掉的。
劉慎先叫起來,又問:“你怎麼回事?”
默了片刻,劉憫方回:“一時失了忍性,在外頭同人動了手,現已知錯,往後再不會了,還乞老太太和老爺寬恕,饒我這一回。”
秦老夫人聽了,叫起來,“不是去書院?怎麼同人動了手?是同誰動手?”
“是到書院去了,動手也是在書院,他做了叫人不平的事,我便沒忍住。”又說,“隻是磕絆而已,連皮都不曾破,不妨事,老太太不必擔憂。”
秦老夫人怎麼能不擔憂?捧着他的臉,上下左右地看,越看越揪心,口中不住地喊心肝,後來疼得心都木了,喘不過氣,急聲叫人拿逍遙丸給她吃。
茹蕙一邊叫着去請醫,一邊同兩個人把秦老夫人扶回圈椅裡,才坐下,丫鬟便已拿了藥來,又有婆子捧過來溫水,一幫人服侍着把丸藥喂了下去。
劉慎弓腰侍立一旁,他是沉穩人,又多年身居高位,早習慣了不動聲色,此刻也還是一副淡然模樣,至多是凝眉。
劉憫卻不一樣,他急得簡直站不住,抓着秦老夫人的袖子,疊聲喊老太太,身上冷一陣熱一陣,滿頭的虛汗。
看得劉慎皺緊了眉。
“叫喊什麼?成何體統?不肖子孫,累得祖母如此,還不快跪下!”
劉憫閉上了嘴,圈椅前跪下了。
秦老夫人緩了過來,忙拉了劉憫起來,把人抱進懷裡,蹙着眉對劉慎講:“你不要吓他!”又問丫頭要藥油,要給劉憫擦傷口發散。
藥油早備好了,聽着令,趕忙送上去。
兩個丫頭小心地給劉憫抹藥油,劉憫低着頭一言不發。
秦老夫人叮囑了幾句,轉過臉對自己兒子道:“憐思是好孩子,千錯萬錯是我的錯,我知道我有不足,這才叫你回來,你接了他走,有什麼不滿,教他改正就是了,隻要手段溫和些,我是沒有話講的。”
劉慎忙說不敢。
劉憫聽得懵了,兩耳嗡嗡作響,心亂得沒主意,好半晌才恢複,恢複了,望着自己祖母,愣愣地問:“老太太方才說什麼?”可是他以為的那個意思嗎?
的确如他所想,劉慎這次回來,正是依了秦老夫人的意,要接他進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