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父說,當初江遊景逃脫之事是司裡有人幫忙所緻。是誰都行,是誰都行……總之不可能是他哥!
俞溱柏急得臉色慘白,翻身從馬上跳下來。
遠處忽然飛馬奔騰來一群人,如烏山連綿,一眼不見其絕處在哪。
俞溱柏的臉色忽然變了。
有死士踢開死守在馬車前的邬渡春,正要襲向馬車内的人。池霁龇牙咧嘴地去救,沈牧儀扭斷一個人的胳膊,奪去他手上的弓箭正待要射向扒在馬車前的那個死士。
便有一支箭更快他一步,嗖地刺穿了那個死士的一邊胳膊。
那人吃痛嚎叫,池霁便趁機一腳踹開了他。
衆人擡頭向箭來處看去,沈牧儀忽然露出了一個笑——來人是嚴潘。
嚴潘身後,玔歧軍一股蓄勢待發,湧入了這場混戰。棋盤豁然被擴張開一面,更多白子湧入進這場博弈,隐隐有了持平之色。
俞溱柏再顧不得他哥到底怎麼回事。魏峰死了,鎮撫司如今能下上一聲命令的隻有他一個了,他再怎麼也不能再繼續混沌下去。
他猶豫地看了眼俞溱楊:“哥……刀劍無眼,你避開我點兒。”
俞溱楊恍若未聞。
俞溱柏咬牙,一刀刺進了某個蘆國兵士的肺腑。他神色複雜地看着俞溱楊,又滿臉憤恨地看向沈牧儀。
當初這位沈小将軍意氣風發、名滿天下,他自來不認為自己比他差上多少,隻不過是義父一直沒能給他機會讓他來教訓教訓沈牧儀罷了。
現如今這機會就在眼前,他非得要這天下看看誰的武功更甚!
他将那股郁氣盡數附着上自己的刀,找準了沈牧儀沖他而去。卻不料像當初的鶴歸樓那樣,三兩下便被沈牧儀輕松周旋其中。
俞溱柏萬分驚愕,刀劍搏鬥中不知誰言:“這就是槿國功夫最好之人的實力?依我看,還不如俞溱楊呢!”
俞溱柏忽然一顫,方才俞溱楊發了狠的招式曆曆回蕩在他的腦海裡,他終于後知後覺地品出來一絲不對勁:不對啊,他哥的武功不是向來很一般嗎?
他分了神,便被沈牧儀毫不客氣地擊倒在地。
局勢已然倒轉,不論是他還是鎮撫司。
刀脫了手,俞溱柏還在找是誰說的那話,四周滿是忙于打鬥的人,沒有人像是能抽空說出這麼一句閑話來的。
這話就像是哪個劍仙實在看不下去,才出聲提醒給他的。
為了提醒他什麼呢?是俞溱楊自來将自己隐藏到了一個頗深的地方嗎?他為什麼要這樣呢?是一早就有了叛心嗎?還是說……從未歸順過?
刀劍碰撞的聲音在這刻尤其刺耳,俞溱柏愣愣撐在地上看自己掉落在一邊的刀。他擡頭向四周看去,忽然呆住了——玔歧軍的到來是這場局勢的扭轉劑。
他們本就不過是仗着人數頗多而已,才占了個上風。玔歧軍補足了這個差距,自是心更定者勝。
死士同那些鎮撫司三三兩兩倒在了地上,俞溱柏忽然有種今時何日,此地何為的感覺。
面前刹那落下一柄劍,有少年的臉被藏匿在了陰影裡,隻餘一個輪廓。俞溱柏恍惚看見了那張臉上的眉毛輕皺。
他持着劍對着他,說:“起來。”
——起來,你不是一直想光明正大跟我比試上一場嗎?如今這就是我們的比試,我不趁人之危。
而多年前,丞相府的院子裡,有個頑皮的小少年被義父罰了精進武藝揮劍一下午。他實在累得不行,趁丞相大人不在的時候,說什麼都不肯再繼續了。
自顧自将劍丢到了一旁,自己則随手撐在地上坐下了。
彼時院子裡還坐了個小少年。
小少年卷着一冊書正在為之後丞相大人的測試做準備,眼見有人開始光明正大偷懶,他皺了眉走過去,撿起了被丢在一旁的劍。
日光下,小少年的臉被遮了起來。彼時的俞溱柏吞了吞口水擡頭,便看見他哥臉色沉沉地開口:“起來。”
“還沒到能讓你休息的時候。”
他頓時苦了一張臉,拉長了音企圖撒嬌道:“哥——”
“哥……”
這鋪天蓋地的血色讓俞溱楊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當年那個陰沉沉的傍晚,他聽見此刻俞溱柏帶着痛苦在喊自己,他看見當年,那個還弱不禁風的自己,抱着一個更加瘦弱的孩子從高門血色裡出來。
他的心間翻湧上許多難言的情緒。
他忽然想,既然當年這條命是他救的,那麼如今再由他來要回這條命,應當也不為過。
于是他呼出一口濁氣,刀尖在泥土上劃開一道嶄新的痕迹。
他擡手,在俞溱柏赫然綻放的目光裡,一記刺進了他的胸膛。天地刹那暫停了,所有還勉強能站立着的人都掩蓋不住自己的驚訝。
俞溱柏垂頭看着自己胸口刺進的彎刀,那裡還汩汩流着鮮血。他感覺到自己有些犯暈,是那天偷懶時候的太陽太大了嗎?都曬得他好像有點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了。
他的眼神有一點渙散,扶着那柄刀,偏頭看向俞溱楊:“哥……?”
刀柄還被捏在俞溱楊的手裡,他一手扶着,未讓刀更進一寸。忽地單膝蹲了下來,平靜的臉下暗含着瘋色。
他喑啞開口:“告訴我,他為什麼讓你從滄州關改而到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