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揚揚,似鵝毛般簌簌飄落,天地間盡是一片銀白。香漓素來畏寒,此番雪勢又大,當真一步都未曾踏出房門。
蘇梅與香漓相伴之時日愈久,彼此情誼愈發深厚,言語間亦更為親昵熱絡。正因有蘇梅在側,香漓方不至于在這深閨之中倍感孤寂。
這日,蘇梅又在為香漓梳理發髻,手上動作不停,嘴裡也念叨開了:“小姐,我兄長曾去過京城一趟,回來後總是跟我講,那兒繁華得不像話,哪怕到了亥時,街頭依舊燈火輝煌,亮如白晝。這是真的嗎?”
香漓微微颔首,輕聲應道:“嗯……是真的吧。”任由蘇梅的手在自己發間穿梭。
“竟真是如此!我還當兄長是在吹牛呢。他整日心心念念着要去京城謀發展,把那兒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雖說我也想去看看,可我心底還是偏愛咱們羌州。多虧了邱刺史等一衆官員殚精竭慮,先前遭受兵燹毀壞之地,如今皆已恢複得井然有序。小姐來此已久,還未曾出過刺史府吧?即便才曆經戰事,衆人依舊滿懷熱忱地努力生活……”
“那等雪停了你陪我去逛逛。”
“好啊好啊!”蘇梅雙眼放光,滿臉期待,“謝将軍家就兩個兒子,整天舞刀弄槍,身上一股子莽勁,伺候起來别提多煩人了。哪有咱們柔婉嬌弱、溫婉可人的五小姐這般惹人憐惜呀。幸而先前選派侍女侍奉林小姐時,未曾挑中我,否則便無法為五小姐梳如此秀麗的發髻啦。”
“林小姐?刑部尚書家的林三小姐?”
“是啊,小姐原來不知道嗎!”
她還真不知道,君溟那悶葫蘆,一天蹦不出三句話的人自然沒有跟她說。
“她是何時來的?”
“太子殿下來羌州沒多久,她就到了。”蘇梅嘴巴微微嘟起,模樣有些俏皮,“其實林小姐人也還不錯,經常跑去幫忙照料受傷的将士,還親手給他們送禦寒衣物,模樣也生得标緻。當然啦,和咱們五小姐的天仙美貌比起來,還是差了些。大家都挺待見她的,不過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對慕公子有意思,一天到晚圍着人家轉。”
說着,蘇梅還特意湊近,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其實我有時候覺得林小姐脾氣有點沖。小姐昏迷的時候,她想進來看您,被慕公子擋在了門外,當時她可惱火了。小姐您以後還是離她遠點兒,雖說您和慕公子是兄妹,可慕公子對您這麼上心,她指定心裡不痛快。”
倒也頗為有趣。
香漓微微挑眉,不得不佩服林悅顔的執着,這羌州天寒地凍,她竟能追至此地,且一留便是許久。
蘇梅滿臉疑惑:“可慕公子也着實心如鐵石,林小姐對他百般示好,那殷勤之态自不必說,可慕公子對她的态度依舊冷淡如初。嗯……也不能全然說是冷淡,隻是與他對小姐您的态度相比,簡直判若雲泥。依我之見,慕公子定然鐘情于如小貓般柔弱嬌俏的女子,恰似咱們五小姐這等風姿。”
香漓聽聞,頓時一陣赧然,趕忙解釋道:“其實我平素并非如此……”
蘇梅又興緻勃勃地說道:“實不相瞞,我先前在謝将軍府曾有幸見過慕公子幾次,他那容貌,堪稱世間罕見,氣質更是高貴典雅,超凡脫俗,仿若谪仙下凡。我們一衆見過他的侍女,夜裡在房内閑談之時,皆對他贊不絕口。” 說着,蘇梅的耳根微微泛起紅暈,“雖說我亦覺得慕公子英俊非凡,然他那超凡出塵的氣質,總給人一種高不可攀之感。謝二少爺平日裡倒是很煩,但其實他人挺好的,特别平易近人。小姐您還沒見過謝家二少爺吧,長得跟個潑猴似的一眼就看得出來。”
她似乎突然想起什麼,着急地說道:“哎呀小姐您可千萬别說出去!二少爺也不知道幹了啥,把慕公子給惹惱了,最近老是被罰。他要是知道我說他壞話,肯定又要來揪我頭發了……”
香漓瞧着鏡子裡蘇梅那豐富多變的表情,隻覺得比戲台上的雜耍還要有趣。
她沒忍住笑出了聲。
不多時,發髻已然梳好,蘇梅開始精心挑選合适的發飾。她拿起一支鑲嵌着紅瑪瑙的玉簪,輕輕插入香漓的發髻之中,口中念念有詞:“要我說,小姐這般姿容,便适合這等華貴典雅的簪子。那幾根木簪雖說亦精巧别緻,可怎能與小姐這絕世容顔相匹配呢?日後要回了京城,這些尋常發飾便都無需再帶了。”
香漓轉過頭,笑意盈盈地問道:“能将你一并帶走嗎?” 話剛出口,又似想起什麼,輕輕搖了搖頭,“還是算了,若将你帶走,謝二少爺怕是要來揪我的頭發了……”
蘇梅佯裝生氣,嬌嗔道:“小姐又拿奴婢打趣!”
夜幕悄然降臨,如水般的月色輕柔地灑落在羌州刺史府的庭院之中。香漓遣人将浴桶注滿溫熱的清水,又細心地撒入些許玫瑰花瓣,刹那間,馥郁的芬芳在屋内彌漫開來,萦繞于室。雖說她身負法術,能以更為便捷之法潔淨身軀,但她實則偏愛這沐浴之趣。
此時,君溟踏入房中,那萦繞鼻尖的縷縷芬芳,讓他瞬間知曉香漓正在沐浴。他微微一怔,不假思索便轉身欲離開這房間,不欲在此多做停留。
然而,香漓的耳力更為敏銳,早早就捕捉到了他那沉穩的腳步聲。
“君溟,進來一下。”香漓那輕柔的聲音從屏風之後緩緩傳來。
君溟立于屏風之外,劍眉微蹙,俊朗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低聲說道:“……我去給你喚侍女過來。”
“不要。” 她的聲音帶着些許嬌嗔與任性,“我就要你過來。”
“我乃男子。”他低聲提醒,帶着一絲克制。
“你是君溟。”
君溟陷入短暫的沉默,似仍在内心掙紮。就在這時,屏風後又傳來香漓急切且帶着撒嬌意味的聲音:“快點嘛,若無人伺候,我實在會覺着不慣呢。”
最終,君溟輕輕歎了口氣,滿是無奈:“……知道了。”
言罷,他微微攥緊了拳頭,邁步走進屏風後,目光低垂,盡量不去看她。
香漓卻毫不在意,眉眼彎彎,笑眯眯地望着他,那神情仿佛早就笃定他會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