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漓忽然想起什麼,好奇道:“她為什麼叫你師姐?”
小安不好意思地低頭,腳尖輕輕蹭着地面:“其實……我來淩霄宗已經四十年了。”她掰着手指算了算,“今年應該五十八歲了。”
香漓詫異地打量着她稚嫩的臉龐:“完全看不出來。”
“畢竟還是學了點駐顔術嘛……”小安不好意思地笑笑,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我、我資質愚鈍,修為一直沒什麼長進,後來入門的師弟師妹都比我厲害,我就改口叫他們師兄師姐了……”
穿過丹雲峰的花霧,石階突然變得冷硬。香漓踩在刻滿卦象的青石闆上,聽着齒輪咬合的輕響從腳底傳來,擡頭便見漫天木鸢振翅。那些以機關術驅動的鳥兒掠過雲頭,尾羽上的銅鈴搖出細碎金光,與路邊抱劍而立的青銅傀儡相映成趣。
“這就是天玑門,這裡的弟子精于推演算計,行事滴水不漏,”小安介紹道,“清塵子真人專攻機關術,她老人家的機關閣能造人言獸語的木鸢,鶴霜師姐上個月還做出會煮茶的傀儡……”
話音未落,靛藍色勁裝的身影已從閣中閃出。鶴霜擡手撥弄發間銅簪,眉目如畫卻透着冷峻,那是枚雕刻着璇玑圖的機關簪,齒輪在花蕊裡輕輕轉動。
“小安,”女子微微蹙眉,聲音如清泉擊石,“還在太虛閣?什麼時候回來?”
“鶴霜師姐……”小安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我、我在學劍呢。”
鶴霜的目光掃過香漓,指尖忽然按在腰間劍柄上。她身後的青銅傀儡同步擡手,齒輪轉動聲驟然急促:“要是讓我發現你欺負小安,别怪我翻臉無情。”
小安急忙擺手:“師姐,香漓沒有欺負我,你放心吧。”
鶴霜沉默片刻,銅簪齒輪發出“咔嗒”輕響,傀儡們随之垂下手臂,她忽然伸手替小安理了理歪掉的衣領,輕歎一聲:“……早點回來。”
待那道靛藍身影消失在機關閣深處,香漓若有所思地問道:“天玑門隻有她一個親傳弟子?”
“其實還有一個……”小安指了指自己,聲音細如蚊呐,“師父心善收了我,可惜我連最基礎的木牛流馬都做不好……”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香漓卻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
小安眼睛一亮,正要說話,卻聽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看來香漓師妹适應得不錯。”
兩人回頭,隻見華隐不知何時已立于花樹下,月白長袍随風輕揚,玉骨折扇在指尖輕轉。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身上投下斑駁光影,襯得他如畫中仙人。
小安連忙行禮:“華隐師兄!”
香漓眸光微微一動,這人總讓她覺得既熟悉又有些怪異,可偏偏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裡奇怪。
華隐緩步走近,折扇輕搖,開口道:“方才見瑤期哭着跑開,莫不是又鬧脾氣了?”
香漓直截了當地說:“她說你們三位師兄都是她的,讓我離遠些。”
華隐聽了,先是一愣,随即輕笑出聲:“這丫頭……”他搖搖頭,“師妹别放在心上,瑤期年紀小,又被我們寵得有些任性了。”
香漓不置可否,隻淡淡道:“我對你們師兄弟并無興趣。”
華隐不以為忤,反而笑意更深:“但我對香漓師妹可是十分有興趣。”他忽然傾身,在香漓耳邊輕聲道,“你以前是不是見過我?”
溫熱的吐息拂過耳畔,香漓猛地後退一步,冷眼看他:“不曾。”
“你再好好想想,”華隐眼中閃爍着狡黠的光,“也許在更久之前……”
“師兄若有話便請明言。”香漓的語氣已覆上薄冰。
華隐卻一副看樂子的模樣,折扇展開遮住半張臉,隻露出一雙含笑的眼:“時候未到,不可說,不可說~”
香漓轉身便走:“小安,我們回去。”
“哦!好!”小安慌忙跟上,還不忘回頭對華隐行禮告退。
一回到太虛閣,香漓便被傳喚至主殿。
太虛殿内,燭火搖曳,将君溟的身影投在青玉屏風上,拉得修長而孤寂。香漓站在階下,雪白的長發未束,垂落在腰間,襯得她整個人如霜如雪。
君溟擡眸,目光沉沉:“找到逃出去的方法了?”
香漓抿唇,她确實花了一下午的時間觀察淩霄宗的布局,可這宗門大陣嚴密得近乎無懈可擊。普通弟子尚需令牌才能下山,更何況她這個被重點關照的人。至于腳踝上的禁制,她暗中試過無數次,卻始終無法撼動半分。
她别過臉:“哼。”
君溟望着她這副模樣,忽然有些恍惚。
和當年她牙疼時,他不準她偷吃糕點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他指尖微動,壓下心頭那絲異樣的情緒,淡淡道:“明日開始,晨課免了。”
香漓詫異地轉頭,卻聽他繼續道:“申時來靜室,我親自教你。”
“誰要你教。”
君溟不緊不慢地執起茶盞:“那小安繼續打掃吧。”
“你!”香漓猛地攥緊衣袖,“卑鄙!”
君溟垂眸,指尖輕輕敲着案幾:“你不聽話,我隻有出此下策。”
香漓氣得再度别過臉去,發間銀飾随動作輕晃:“哼。”
他差點沒繃住嘴角。
更深露重,小安被一陣細微的響動驚醒。她揉着眼睛推開窗棂,朦胧月色下,一道修長身影靜立庭院。玄色衣袍垂落如墨,袖口銀紋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掌、掌門師兄?”小安揉了揉眼睛,“你這是……”
君溟負手而立,目光落在緊閉的房門上:“無事。”
小安眨了眨眼,突然福至心靈:“師兄是來看香漓的?”
君溟沉默片刻,低低“嗯”了一聲。
“我就知道!”小安眼睛亮晶晶的,“早聽說師兄一直在尋人——”她突然捂住嘴,又忍不住小聲問,“是香漓對不對?”
夜風拂過,君溟的聲音輕得幾乎散在風裡:“……嗯。”
小安趴在窗台上,歪着頭問:“這恐怕不是師兄第一次半夜偷偷來看她吧?”
君溟指尖微蜷,半晌,才低聲道:“她……真的在那裡?”嗓音裡帶着不易察覺的顫,“不是我的幻覺?”
小安一怔,忽然覺得此刻的君溟,竟像個害怕夢醒的孩子。
“在呢在呢,”她輕聲道,“睡得可香了。”
君溟緊繃的肩膀似乎松了一分。
小安糾結地絞着衣袖:“可香漓好像特别讨厭你……”
君溟望着那扇門,眸色晦暗:“我鎖着她,關着她,逼她練劍……她當然會讨厭我。”
小安倒吸一口涼氣,正要追問,忽見君溟轉身。玄色大袖拂過石階,他背對着月光輕聲說:“勞你……多照顧她。”
小安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月光下,君溟最後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門,轉身離去,那道孤寂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與夜色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