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閣後山,夜色沉沉。
君溟負手立于崖邊,玄色衣袍被山風卷起,獵獵作響,他的神色冷峻,眸底暗流翻湧。
身後傳來輕緩的腳步聲,華隐執扇而來,鎏金扇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唇角含笑,語氣慵懶:“師弟,這麼晚了,找我賞月?”
君溟沒有回頭,聲音低沉:“師兄,日後切莫再做這般多餘之事。”
華隐執扇的動作陡然一頓,随即又輕笑着搖起了扇子:“師弟莫怪,愚兄實在是心急如焚。”他緩步踱至君溟身側,一同望向遠處翻湧不休的雲海,“她這不是沒走嘛,依我看,她心中終究是有你的。”
君溟的指尖微微收緊,眼底閃過一絲晦暗:“我不敢賭。”他的聲音沙啞,像是壓抑着什麼,“我真的賭不起。”
華隐側眸看他,笑意漸斂:“師弟……”
“若她當真離我而去,”君溟終于緩緩轉頭,目光如刃,直直刺向華隐,“我必恨你入骨。”
夜風突然變得疾勁起來,呼嘯着卷起兩人的衣袍,在夜色中舞出一片淩亂的剪影。
君溟沉默良久,終是輕歎一聲:“你也知我為何加入淩霄宗,”他的聲音冷冽如寒冬的冰霜,“宗門興衰于我如過眼雲煙,我心之所向,唯有她而已。”
華隐緊緊盯着他的臉龐,忽然“唰”地一聲展開折扇,将半張面容掩于扇後,隻露出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眸:“罷了罷了,看來……”他故意拖長了音調,扇面後的唇角微微上揚,“為兄隻能竭盡全力,将香漓師妹留在淩霄宗了?”
君溟冷冷掃他一眼,轉身離去,玄色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華隐望着他的背影,搖頭輕笑:“這師弟,還是那麼不可愛。”
不過,倒也挺有意思的。
他搖着扇子,哼着小曲兒,慢悠悠地往山下走去。
這段時日,香漓已将觀恒山暗中探查了遍,出乎意料的是,一切順利得近乎詭異。
當初為君溟留下的決定,不過是見他形勢危急時的一時心軟,如今他既已無礙,她依舊嘗試着找尋逃跑的路線。
淩霄宗的結界固若金湯,需五位親傳弟子合力方能開啟。
唯獨君溟的一處私人禁地,隐約透着一線生機。
那地方被下了重重禁制,尋常弟子不得靠近,唯有清硯偶爾會出入。
更巧的是,這禁地恰在山門邊緣,若能從内部突破,或許就能直通山下。
可如今的君溟早已今非昔比,他設下的陣法繁複精妙,香漓試了幾回都無功而返。
她隻得在禁地外圍布下機關——一枚系在枝頭的銀鈴,但凡清硯靠近,便會發出隻有她能聽見的清響。
暮色四合時,銀鈴突然輕顫。正值休沐日,香漓提起裙擺疾奔而去,發間珠钗在風中叮咚作響。
遠處,清硯一襲白衣踏月而來,他行至結界前,忽然若有所覺地望向她藏身的古松,唇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
隻見他指尖泛起瑩藍光芒,結界如水面般漾開一道縫隙。正要踏入時,他忽又折返,任由那道裂縫在風中微微顫動。
香漓眸光一閃,她悄然靠近,指尖試探性地觸碰結界。
竟真的能進!
她毫不猶豫地踏入其中。
穿過結界,眼前景象驟然開闊——
那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天竺葵花田,绯紅如霞,在夕陽下灼灼盛開。
微風拂過,花浪翻滾,在夕陽下翻湧成一片燃燒的海。
她的呼吸驟然凝滞,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又猛地松開,血液在耳膜裡轟然奔湧。
這不可能。
怎麼會是這種花?
可它們就在這裡,成千上萬株,在微風中搖曳,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着碎金般的光,仿佛在無聲地嘲笑着她。
香漓的指尖無意識地顫抖起來,喉嚨發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她踉跄着向前走了兩步,膝蓋發軟,幾乎要跪倒在這片花海前。
她的視線模糊了一瞬,恍惚間仿佛看到君溟獨自站在這片花田裡,一株一株地栽種,一年又一年地等待。
這個認知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她的胸腔,震得她渾身發麻。
她猛地攥住胸口的衣襟,指節泛白,像是要按住那顆幾乎要跳出喉嚨的心髒。
那個能找到天竺葵的法術……
“好看嗎?”
清硯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驚得香漓肩頭一顫。
“原來你們都知道?”
“你說君溟尋了你整整五載的事?”清硯擡手撫過一株開得正盛的天竺葵,“我雖知他這些年時常下山尋人,但也是最近才發現那人是你,畢竟他對你很是不同。”
“每次歸來,他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懷裡卻緊緊護着一束天竺葵。”清硯的指尖沾了花瓣上的露水,“後來索性在這裡辟了花田。我偶爾來照看,沒想到……”他的目光掃過無邊花海,“不知不覺已經蔓延成海了。”
天竺葵的另一個花語是——
你就是我的幸福。
她覺得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沉甸甸的,又酸又疼。
“我不清楚你對他懷着怎樣的心思,”清硯突然轉身,衣袂掃落一地殘紅,“但終究是你負了他。”
“我怎會不知……”她的哽咽碎在風裡。
清硯駐足在結界邊緣,最後半句話随着閉合的光幕幽幽傳來:“既然知錯,就不要一錯再錯。”
漫天花雨中,香漓緩緩伸出手,一片绯紅花瓣飄落在她掌心。
太虛閣的夜明珠泛着冷光,香漓站在君溟寝殿門前,衣袂還沾着天竺葵的花香。推門的手懸在半空,終究化作一聲輕響。
君溟倚在窗邊執卷,月光在他眉宇間流淌,聽到聲響,他連眼睫都未擡。
“你果然沒有失憶。”
她的聲音比霜雪還冷三分。
其實那些蛛絲馬迹她早就察覺,她隻是不敢相信。
書頁“啪”地合攏。君溟低笑時,燭火在他眼底跳動:“你終于發現了?”他指尖摩挲着書脊燙金紋路,“比我想象的還要晚上許多。”
“怎麼找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