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緣打過招呼後便自然地落座，和她同行的幾位大多是她的前輩乃至老師，但她仍然顯得極為自信，即使在人群中，也耀眼得閃閃發光。

及川徹的英語不差，大緻能聽得出他們在聊什麼。

“Miya打算回本國的研究所嗎？IAS難道不夠有吸引力嗎？”

“我可是還在這裡呢，不要搶我們RIMS的人。”森重文打趣道。

“普林當然很好，但我可能更喜歡離家近一些，當然，交流會這些還是會出來的。”宮緣笑着回應她的博導的玩笑。

他們又讨論起手上的工作内容來，涉及到專業知識，及川徹便不大聽得懂了，但他看得出，宮緣是話題的引導者和中心。

飯後，隊友們默契地留下及川徹，他便在門口發呆蹲守宮緣出來。

盡管這四五年間，他們一直保持着聯系，但卻沒有真的見過面，他原以為他們很難再見了，她卻這樣，突兀又鮮明地再一次，出現在了他面前。

宮緣顯然也發現了他，在出門後和同僚們告别，德利涅之前就注意到了餐廳裡那個盯着宮緣看了很久的亞裔面孔，了然地笑笑“date愉快~”

“好久不見，及川君。”網絡上聊得再多，現實中也是實打實足有五年沒見過了，宮緣還是習慣性用了敬語問好。

說來也奇怪，在美國幾乎完全沒有敬語的使用環境，但是見到這個人她就是下意識先留出了足夠的距離。

“緣醬，現在這麼冷淡的嘛~我以為你在美國待了這麼久會活潑一些？”及川徹絲毫沒有距離感地湊上前來撒嬌。

宮緣彎起眼睛，笑意更鮮活了些“我從來不是那種性格，要陪我散散步嗎？”

“緣醬看見我居然一點都不吃驚，我們可是很久很久沒見面了哎！”及川徹在她旁邊，邊走邊嘟囔着。

“我有看到友誼賽的消息，事實上，我還去買了明天的門票。”宮緣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地回答。

及川徹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哎？可是……”

“你不想讓我去嗎？”

“不是不想啦—— 但是，緣醬知道吧，我還沒辦法打世錦賽……所以才會在這裡，參加這場二隊的友誼賽。”話到嘴邊，及川徹發現自己出乎意料地順利地說出了事實。

話音未落便被清亮的女聲所打斷。

“我說，及川君，我在你這裡，是人生導師或者心理咨詢師這類角色嗎？難道我在找你做進路調查嗎？”宮緣挑眉，上揚的語調頗為玩味。

及川徹舔了舔後槽牙：糟糕……怎麼能在她面前硬氣一點啊！

宮緣頗感新奇，這些年兩個人隔着遙遠的距離，真真假假地傾訴了不少心事，但及川徹幾乎從未在她面前表現出一丁點軟弱和懊悔，一如當年那個毅然抛下一切遠赴重洋的少年。

宮緣一直覺得，及川徹很符合他們的民族性格的一點是究極的擰巴，能在不安和懷疑中堅持大概也是一種才能吧。

及川徹和她記憶中不太一樣了，時間就是這麼神奇，擁有着改變一切的強大力量。

“抱歉啦。緣醬現在的氣場太強了，簡直像以前見到老師一樣，不自覺就有點想依賴你~”

宮緣頓了頓“我倒是的确要開始當老師了，下學期入職之後應該會安排授課……”

及川徹怪叫起來“欸？緣醬這麼快就成為教授了嗎？才畢業哎！”

“副教授而已……”宮緣平靜地回答。

“緣醬真的，真的一直都很厲害啊——”及川徹本以為自己會有些自卑，但其實還挺平靜的，畢竟這麼多年，他從未停止過收集她的消息，隔着遙遠的距離，一點點見證了她如何打破了科研的隐形天花闆。

“明天比賽之後，有時間一起吃飯嗎？”居然這麼自然地問出來了，及川徹想。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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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約是一座熱情的城市，也許是夏天的風太過熱烈，放大了及川徹那點不可言說的野望。

及川徹在異國他鄉的街頭用磕磕絆絆的英語布置好了一切，等真正做完了準備他又害怕宮緣會不會覺得庸俗。

“小岩，我真的好緊張，總感覺在這個時間表白太自私了……但是，奇遇的發生總是讓我覺得，可能是最好的機會也會說不定。”及川徹和岩泉一打電話，罕見地糾結起來。

岩泉一睡得正香被一通電話吵醒，意識還沒回籠就被發小鋪天蓋地的信息量輸出砸到頭暈，他理清思路，聲音格外平穩地回答道“你直接表白不就行了，歸根到底，做決定要不要在一起的都會是宮而不是你吧！”

及川徹眼睛亮起來“小岩，果然母胎單身的人最會提戀愛方面的建議啊！”

“滾蛋，混賬川！”岩泉一的咆哮消逝在風裡。

再過一些時候，女主角終于到了。

“緣，可以，聽我說話嗎？有些事情現在不說，可能以後就沒有機會、也沒有勇氣再說給你了。”及川徹目光灼灼地盯着宮緣。

無端地，宮緣感覺自己快被他的眼神燙傷了，矜持地點了點頭“可以，你說。”

隻見及川徹從背後取出一個筆記本翻開遞給她。

宮緣的視線滑到第一頁就愣住了：那是她國中，準确地說是國二那期排球月刊的報道。再往後，國三的排球月刊專訪封面、高一高二獲得IMO金牌、大一拿到的Morgan獎、刷新普林學士學位獲得速度的報道，最新的一頁是她一周前在ICM做報告的采訪照片……

翻過這個筆記本，她恍惚間感覺翻閱了自己的十年。

宮緣擡起頭，專注的眼神在及川徹看來像是無聲的鼓勵。

“其實緣醬，一開始對我感興趣，是因為覺得我是你理想中想要成為的類型吧。”及川徹的語氣頗為笃定，宮緣沒來得及回應他便一口氣接着說了下去。

“但其實，我并不是你理想中的那個、無論什麼時候都能勇往直前的人……甚至在如何處理我們的關系上，我也格外糾結。但是既然命運都讓你我重逢，我想我還是應該鼓起勇氣告訴你，總好過七十歲之後自怨自艾。

從高中開始，到我們分别，直到我們再次相遇，道标、錨點還是牽着風筝的線，我分不清你對我到底意味着什麼。但我能夠确定的是——在這經年累月的漫長時光裡，我一直喜歡你。

所以，要和現在這個、可能并不那麼勇敢的我在一起試試嗎？”

話說出口之後，及川徹感覺自己詭異地平靜了下來，在宮緣沉默的時間裡，他竟然不覺得煎熬，畢竟他已經做出了選擇，但決定權在宮緣又不在他。即使被拒絕也好過日後總是遺憾為什麼沒有嘗試過，大約是這種心理，他也說不準。

宮緣自認為自己是個十足的現實主義者，她很少考慮注定沒有結局的事情。

但也許是裡約的夏天太過炙熱，晃神間讓她感覺自己回到了宮城的那個夏夜。

“好——”她聽見自己說。

……

戀愛之後，他們的生活并沒有太多變化。愛情對于他們這種不會妥協的人來說，永遠隻能是追求自我實現之外的錦上添花。

七海明日香和宮緣約在“飯團宮”吃飯，話題幾經波折繞到了婚戀，七海格外感慨“其實那次夏日祭，我和小松後來看到你了，不過看你倆聊得蠻開心就去喊你。現在想想，真應該拉住你的！”

宮緣像是回憶起了什麼，笑彎了眼睛“小松還發消息和我道歉說你們走丢了……嘛，大概是緣分使然吧。”

宮治熟練地為她端上一份布丁，開口吐槽“所以你和沒談戀愛有什麼區别？”

不止宮治宮侑，這些年很多人都問過她這個問題，“這樣漫長而望不到盡頭的異國戀情，相處的時間那麼短，有什麼意義呢？”

宮緣博士畢業後回國當年就入職了RIMS，成了京都大學最年輕的副教授，她大部分時間待在京都任教和工作，也會時不時去其他國家參加數學會議和做學術訪問。

及川徹如願以償地站上了世界的舞台，但正值當打之年，他的絕大部分時間都被排球所占據。

他們都有更重要的人生目标，這些年總是聚少離多，但也沒什麼不好，并不是所有親密關系都需要陪伴和朝夕相處的，起碼他們不是。

“所以緣醬，現在的我，成為你理想中的人了嗎？”

奧運頒獎儀式後，及川徹爽朗地笑着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