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事情就是這樣。”

伊達航總結道，帶着無奈的神情一攤手。

陪擔心着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安危的女朋友查看情況，卻平白撿回去了搜查一課頭痛了很久的連環殺人案的兇手，多走幾步路，功勞天上來——搜查一課蒙圈，伊達自己也蒙圈。

案件和犯人都要在本廳完成交接，作為當事人伊達航自然也來了，目暮十三逮着他就事情的細節盤問了半天，直皺眉頭。

“所以當你們趕到的時候并沒有在現場發現之前那位年輕女性？”

“是的，本來以為我們從車站那頭來會正好遇到的，之後發現犯人後忙着聯絡警署，在周邊盤查的時候并沒有發現其他人。”

“也就是說……不排除她和這件事有關的情況嗎。”

“不過那條小道也有其他岔路，我也不能保證對方是不是隻是正好與我們——還有犯人錯開。”伊達航補充道，但顯然他自己也不怎麼相信這個可能性。

審訊室原本半開的門開了，高木長介帶着笹塚走了出來。他們兩個是因為另一個跟監小組的嫌疑對象半夜忽然行動且甩掉了跟蹤，才被臨時抓來出動的，結果趕來一看人已經落了網，他們唯二需要幹的事情，一是上報，二是給這被揍得半死的倒黴鬼叫急救。

“怎麼樣？”

高木長介看起來有點迷惑。

“犯人供認了犯罪事實，和我們之前推測的相差無幾，犯罪動機是對抛棄他和别人跑了的前女友的怨恨，而他的前女友最喜愛穿深色長裙……問題在于，他堅稱襲擊并制伏他的是他本來想要當做目标的少女——”

伊達航和目暮對視了一眼，而笹塚在一邊保持着沉默。

“……嗯……這算是正當防衛還是見義勇為？但是為什麼沒有報警就離開了呢？”

“如果需要的話我去叫娜塔莉，她和那位女性也有所接觸，或許能提供一些幫助。”因為事發突然，伊達航是直接帶着女友一起回的本廳，現在娜塔莉正在警視廳内部的咖啡廳裡等待。

“啊，那就麻煩伊達君了。”

娜塔莉是第一次進警視廳，還是直面大名鼎鼎的搜查一課刑警們，不由得流露出幾分拘謹羞澀。但伊達航筆直地站在她坐着的椅子後面，平和沉穩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像一面堅實而可靠的盾，又讓她生出了無形的勇氣。

做了幾個深呼吸後，年輕的英語教師發揮了自己課堂上的表達能力，流利而簡明扼要地說明了她和那位女性的相遇經過，描述了對方的外形和舉止。經過這番複盤之後隐隐可見，對方的行動就仿佛是有意替她引開兇手注意力一般。

伊達為女友感到後怕，同時也敏銳地察覺了幾分蹊跷，高木長介和目暮十三讨論着對方為什麼在這之後不告而别。

“他說……對方聲稱自己‘也是犯罪者’。還說了對方馬上要出國什麼的……”

目暮摸着下巴，眉頭緊鎖。

“這種說辭該不會是故意向對方潑髒水吧？不過大概也可能是對方認為這是‘以暴制暴’的私刑，所以才這樣說自己？”

“有這麼嚴重嗎……感覺不好說啊。”

同僚們進行着各種假設，一直安靜着的笹塚目光暗沉。好在他平時也沉默寡言，在這種時候緘默也并不顯得特别反常。

來間娜塔莉的善意之舉讓對方幫她躲過了一劫，無論是對方突發善心還是舉手之勞，她們之間結下的至少是善因善果——所幸，所幸。

犯人并沒有說謊，那位少女确實是犯罪者——甚至是比這名連環殺手還要可怕千百倍的犯罪者。

在他原來的世界裡，那是犯罪組合“怪盜Xi”中的“i”，本名季美兒（Imina），原本是北K國的特工。擁有最高天資而得到了最高等的教育，是菁英中的菁英，以少女之齡便跻身為世界特工群體中的佼佼者。而作為一把黑暗裡的刀，她擅長的暗殺手法是策劃墜機事故，疑似毀在她手下的大小飛機不計其數，高調而殘酷，因此有了“墜機殺手IMINA”的惡名。

但不知為何，在某個時刻她忽然抛棄了原來的身份銷聲匿迹，轉而成為怪盜“X”的助手，像影子一般追随着對方。

代表“未知”的“X”，代表“無形”的“i”，四處徘徊的兇獸擁有了無與倫比的智囊，在她的協力下，“X”的行迹被近乎完美地掩蓋了，躲過了各方追蹤的勢力，如此十數年。

……直到那一天。

與本城父女不同，笹塚确實親眼見證了“i”的死亡。那一天警視廳樓頂發生的不測之變所帶來的震撼餘波時至今日依然殘留在他心中。

——遍體鱗傷卻仍然自信着可以逃脫的“X”跳上直升機，向在場的警察與偵探發出挑釁與嘲笑。而在自己焦急于警用的櫻花左輪的威力根本無法阻止對方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外，身側的同僚，合作多日以為可以彼此交付信任的那位國際刑警，展露出了異常而扭曲的笑容兀自扣下扳機。

……那聲槍響響起得是如此突然，如此突然。

太陽穴爆出了血花，直升機駕駛座上的年輕女子在瞬間便沒了聲息，失去了控制者的直升機打着旋墜落。

爆炸，黑煙，墜毀一地的殘骸，以及在那詭異的笑聲中凝結的渾濁的空氣。

人/皮/面具脫落，“絕對惡”的魔鬼展露了真容。

——你是誰？

在被恐怖得超乎想象的殺意與惡意壓制得動彈不得的時候，笹塚不由自主地扪心自問，自己是不小心把超乎常人的怪物帶到了這裡來嗎？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并不是自己與Sicks（Six）惡緣的起點。但那天确實是“i”的終點，他和同事從直升機的殘骸中救出并收斂了對方的遺體，被燒焦了一半的長發與衣物，蒼白的臉上未曾來得及合起的空洞雙眼，然後最終一切都消失在裹屍袋的拉鍊之下——那是他對“i”或者說“IMINA”最後的印象。

而這甚至是笹塚第一次正面與對方遭遇。

……這是多麼虛無的乃至于荒唐甚至悲哀的末路啊。

也許從某種角度上講他應該感謝“i”，如果不是為了殺死她，Sicks不會就此親身上陣，也不會有後面的一系列事情，笹塚也不會那麼早發現真相，得知Sicks便是殺害自己親人的罪魁禍首。當然，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最終他自己也和“i”一樣，虛無地死在了對方的槍口下。

無論如何，“X”也好，“i”也好，對于眼下這個世界而言都是及其不穩定的、難以預測的變數，哪怕他現在并沒有聽說關于怪盜“Xi”這個名号的傳言，也沒有查詢到任何關于特工或者說殺手“IMINA”的信息。

……

讓搜查一課頭疼了許久的連續殺人案就這麼戲劇性地突然落幕，銀灰色頭發的年輕刑警送伊達和娜塔莉離開本廳，這次再怎麼說也是伊達的功勞，再加上時間确實太晚，一課這邊慷慨地表示可以用公車送他們回去，也算是給分警署的底下人賣個面子。

“……”

出于禮節，伊達坐在了副駕上。雖然他沒怎麼真的轉頭，但笹塚還是留意到對方時不時偏移的視線——他幾次看向自己的眼神裡都帶着欲言又止，但大概是因為還有女朋友在，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