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值守的士卒在昏昏欲睡之中隐隐聽得馬蹄聲漸近,他眯了眯眼,借着月光,見一黑衣人趴于馬背上,緩緩進了軍營。
士卒捅了捅一旁酣睡的胖子,肅聲道:“喂,有人過來了。”
那胖子瞬間清醒過來,提刀看向對面,大聲喝道:“何人?”
話音未落,那馬背上的人便從馬側身滑落下來,重重摔在地上,随之而落的還有一個巨大的包裹。
那馬踉跄幾步,竟也跟着倒地不起。
兩名士卒舉着火把警覺地靠近,待瞧仔細了,瘦的那士卒先開口驚呼道:“常嶽!是參将身邊的常嶽大哥!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次日一早,天還未亮,常嶽便被綁了,跪于總兵大人帳前請罪:“那叫幽蘭的官妓不知跑了多久,我發現之後一路追了十餘裡才找到她。誰知她誓死不回,竟跳入滾滾河中。”
“我本意救她上岸,卻跟着被水一路沖了出去幾十裡。等我拉住她時,她早已溺亡,渾身骨折斷裂。”
“我拖着她的屍體尋回了馬匹,結果在密林中迷了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們留下駐紮過的痕迹,順着一路尋來。”
常嶽身旁的裹屍袋裡,一個身形弱小纖細的女人如一隻無脊椎的動物一般蜷縮着,渾身皆是被激流沖撞向石崖,撞擊後撕裂的傷口。
梁齊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常嶽,雖說未向值宿的士卒禀告就擅離軍營,但他卻是秦時安身邊的人,罰輕罰重皆不好說,隻得看向坐于下方的張铮。
張铮立刻領悟,高聲道:“擅離軍營,按律當誅,你說你跟胡不思說了,但胡不思卻未通傳下來,所以,這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他吸了一口氣,突然也覺得為難,想到秦時安的身份,隻得又看向梁齊道:“大人覺得該怎麼處置?”
兩人面面相觑,卻是誰也說不出個結論來。
秦時安在一旁待得久了,隻得開口道:“常嶽是我的人,他犯了錯,我這個參将也該領罪,胡不思未及時通傳,也該領罪,既然如此,那就我們三人各領三十軍棍,兩位大人覺得可妥?”
梁齊和張铮一聽,立刻道:“那不行那不行,參将大人是說笑嗎?這三十軍棍下去,這還能按時到齊北嗎?”
秦時安平靜地道:“既然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趕往齊北,那還請兩位大人給他倆将功補過的機會,到了齊北,多殺幾個北夷,好報答今日大人們的寬厚之心。”
常嶽跪地不起,胡不思已趴在地上,朝着梁齊和張铮苦苦哀求:“求大人寬宏大量,小人定不會再犯這樣的錯,上了戰場定将那些個北夷殺個幹淨。”
如此一來,兩人隻被罰餓兩天。
軍隊一路前行,胡不思一臉怨氣跟在秦時安騎的馬後,咬牙切齒地看着與之并行的常嶽道:“你一個人受罰便是,你拉着我做什麼?”
“是我讓他說的。”秦時安道。
胡不思隻好将怒意暗自壓在心裡,聽常嶽将幽蘭一路舉止事無巨細地彙報給了秦時安。
到最後,聽秦時安輕笑了一聲,問:“就隻逃了一次?”
“是,後面再沒有任何可疑的行為。”
秦時安眸光微沉,又問:“她沒有問過你的事兒?”
“隻問過一句,我是不是要連夜回去。”
秦時安沒有再多問,對胡不思道:“她心思缜密,讓你安排的人給我把她盯緊了,别出了什麼岔子。”
胡不思道:“大人,你為什麼偏要她去做呢?那不還有十多個女人可以做嗎?我要是她,第一個就反了你……”
“别的女人會想盡一切辦法逃走,但她不會。”秦時安笑了笑,“隻要到了凝香苑,見到了那些達官貴人,她就會想盡一切辦法給自己的父親翻案……或者救她三哥的孩子。”
幽蘭将信箋反複看了,确定上面隻有三個字:梁景歡。
是想盡辦法去接近他,還是從周圍的人中探得他的一些行動?
還是……殺了他?
秦時安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瘋子,才留這三個字?
幽蘭摸不着頭腦,不知該不該去問冷霜。最終還是将信箋燒盡了,去後廚尋了些吃的。
夏草忙了一陣,将她所需所用皆備齊了,臉上雖挂着笑意,卻十分牽強:“冷霜姐姐的話你都聽明白了?自今日起,我便每日督促你看書、識譜,你自己把自己收拾妥帖了,可别讓冷霜姐姐看走了眼。”
幽蘭應了一聲,又逼着自己多喝了一碗湯。
秋後日子越發寒冷,連大堂裡都早早燒起了竹炭,丫鬟們丢了些橘瓣進去,那煙裡就帶着些橘香,甚是好聞。
之後再無密箋,算着秦時安他們應該已經到了齊北,興許後面才會告知自己到底該做什麼,又興許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死在北夷人的亂刀之中。
北夷之戰,大将軍胡阚連敗數場,逼得皇帝不得不調動地方州的士兵前往齊北支援,試圖快速結束這場戰亂。
秦時安正忙于派兵修築蕲州堤壩以防來年水患,不得不停下手中事務,随援軍出征,一路前往齊北。
沒過兩日,教坊司便下了帖,要冷霜姑娘去給唐閣老賀七十大壽。
坊間早已在傳,宣王殿下會親臨閣老私邸,這一帖落在了凝香苑,柳媽媽看幽蘭的神情便少了幾分嫌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