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甯安反手将門關好,一步一步向顧子淵走來,在他身前三尺停下腳步。
她站定身子,直視顧子淵的眼睛,視線中參雜着說不清的感情。
顧子淵慌亂一瞬,壓下眼中全部情緒,隻餘冷冽的冰碴兒。
兩人這麼對視良久,無人開口。
蘇甯安偏開頭轉移視線,似是自嘲般輕笑,眉眼彎彎壓住心緒,看向一旁的立柱。
“殿下沒什麼話同我說?”一句話盡是諷刺。
顧子淵同樣偏開腦袋,背過身去,語調如尋常般壓迫。
“擅闖北府院禁閉之地,你有何冤屈?”
“要南府院找到丢失書冊,探查過程卻處處隐瞞,”蘇甯安向前兩步,貼近面前冰冷的人,眼中情愫已然消失不見,唯餘堅定。
“你根本不想我們找到書冊,或者,是根本不相信我們找得到書冊,是吧,顧子淵!”
蘇甯安語調緩慢,卻将“顧子淵”三字咬得極重。
顧子淵壓制的呼吸一滞,他轉過身,冰冷的目光直勾勾凝視對方,同樣咬字極重:“你敢直呼本王名諱?”
蘇甯安頂着沉重的壓迫感,絲毫不慌亂,她甚至勾起唇角,笑容明豔,不知是嘲笑對方,還是嘲笑自己:
“你從來都是這個樣子,三年前是,現在亦是。”蘇甯安深吸口氣:
“你不需要任何人,也不相信任何人,無論是季瀾清還是我,或者是整個南府院。”
蘇甯安盯着顧子淵挺拔的身影,眼中毫無笑意,語調逐漸加快:
“天底下就你最英勇,就你最重要,隻有你能明事理辨是非,隻有你能看透天下事……而我們不過是些拖你後腿的廢物,不過是……”
“蘇甯安!”顧子淵猛然回頭,低吼出聲,險些沒能收住慌亂的神色。
蹲在外頭窗子下的黎雲意吓一激靈,她豎起耳朵半晌,卻再聽不見裡頭的聲音。
她瞥向一邊倚在門旁,抱着手臂面無表情,沉默得一反常态的季瀾清,直覺得要變天。
堂内蘇甯安面色泛紅,呼吸急促,話說出來倒是舒坦多了。
顧子淵僅一瞬,便又恢複原本那副拒人千裡的冷漠嘴臉,他僵硬轉向一邊,不知是不是不敢與蘇甯安對視,一字一句道:
“在我這裡,你,你們,稱作廢物都不配。”
他繼續偏向一邊站着,心中已然預料到蘇甯安的冷嘲熱諷,他靜靜地等着,堂内卻半晌無聲。
顧子淵猶疑着轉回來,映入眼簾的便是蘇甯安那張雙眸水潤的無奈神色。
蘇甯安這次眸中閃着赤忱,她吸吸鼻子,聲音緩緩:
“你完全可以說,這條不歸路上,你想保我們平安順遂,所以不希望我們涉險,你在為我們找出路……”
“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就這麼難嗎?”
顧子淵伫立原處,周身滿是摻雜着冰碴的沉寂。
當然難,可難了,難得跟要了他命一般。
二人僵持,卻貼得極近,似賭氣一般,誰也不肯先開口,卻又留戀對方身上熟悉的氣息。
堂内又是良久靜默……
直到衙役前來通報:
仵作已驗好鄭卓言的屍身。
顧子淵似是找到了落荒而逃的階梯,立即沖向堂外,大步離去。
北府院幾人繼續關進監牢,剩下南府院幾個暫無命令,在堂外閑晃。
季瀾清見狀自覺跟上,後面帶了一串小尾巴。
屋内燭火亮堂,中央的桌案上放着木制托盤,裡面規整擺放鄭卓言身上的小物件。
他身上東西很少,隻一些銅币,和脖頸間那枚小巧精緻的琳琅金鎖。
老仵作捋着他花白的胡須,嚴謹認真,向鎮北王盡數報明。
“這小公子身上并無外傷,因中毒草而亡,身亡時辰大概昨夜亥時,掌心根部,掌腕處擦傷明顯,膝蓋淤青,衣料下擺處磨損,此痕迹不像是拖拽。”
“這毒草雅名駕鶴西去,無色無味,常生于北方雪山,在邺京甚是少見,老夫僅年少時跟着師傅見過一次……”
顧子淵擡眼瞥給身邊随侍個眼色,他便自覺領命,派出人手,暗查京中各個醫館藥鋪。
随後顧子淵斜眼掃過南府院衆人,在蘇甯安處多停留一瞬,後逃避似的轉向季瀾清。
“所失書冊名為《神農百草經》,共三十八頁,去吧。”随後自顧自離開,沒有任何解釋。
南府院六人面面相觑,得了‘該回哪去回哪去’的令,一個個被衙役丢出門。
此時将近寅時,天色朦胧,塵世俱寂。
幾人滿身疲憊,晃晃悠悠,勾肩搭背,穿過重重街巷,終是看見了北城民巷,臨近家門口,勝利在望。
黑夜将去,黎明前夕,民巷寂靜,這個時辰貓都睡下了,卻有幾戶閣樓通明。
黎雲意打眼一瞄,是巷子口那幾家早點鋪子。
“這麼早啊……”
她今夜過得迷糊,心中感慨,賺得真是辛苦錢。
黎雲意熬了個大夜,第一反應便是沖着店鋪而去,先吃早飯再補覺。
被宋遲雨扯着衣袖拉回來。
鋪子大門緊閉,尚未開張。
這回算是得了鎮北王之命,南府院六人于翌日上午,大搖大擺繞去北府院正門,堂堂正正履行搜查之責。
進院後直奔鄭卓言的房間。
院子裡幹淨整潔,并無異樣,但屋門卻用銅鎖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