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結束了上午兩節課程的林倦歸來到學生活動中心。
他昨天從訓練基地回來的時候問穆彰要了那群心理醫生的值班表,穆彰沒有立馬回複林倦歸的消息,但沒過多久葛淼就發來了林倦歸需要的排班表。
所以林倦歸并沒有猜錯穆彰讓他來上學的目的。
穆彰有生意在雲港星,在心理咨詢室任職的某人和他有直接或者間接的利益關系,所以穆彰需要有人來幫他啃一啃這些硬骨頭,林倦歸顯然是非常不錯的人選。
比起那些不樂意來心理咨詢室刷時長的學生,林倦歸的态度要輕松很多。
對他而言和這些心理醫生聊天可以當作是某種博弈,他能從中學習到很多,并不僅是需要情緒上的安慰。
林倦歸知道自己的結症源自于方方面面,他很難被徹底治愈,隻能想些别的辦法來找點兒樂子。
這次接待林倦歸的心理醫生是一位中年女性Beta,從外表來看親和友善,辦公室也布置得十分溫馨,甚至還帶着點兒古韻。
林倦歸進去的時候姚志正好從辦公室出來,他看見了熟悉的背影。
雖然上次林倦歸和姚志聊得很愉快,但他并未通過姚志的好友請求,這讓姚志周末兩天不斷在心裡回想自己和林倦歸交談的時候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他甚至把接待病患時會自動攝影存儲的錄像帶都找了出來并且拷貝回家,逐幀分析林倦歸的臉部表情細節。
但林倦歸的笑容和眼神都沒有任何破綻,看見林倦歸那副傲氣淩人的表情時姚志隻知道跪在全息屏面前無聲顫抖。
姚志是Beta,更何況林倦歸的腺體上還有阻隔貼,他感受不到林倦歸身上的任何信息素。
可為什麼隻要看見林倦歸他就會覺得身體發熱并不由自主地想臣服于他?
姚志克制地深吸一口氣,他去前台查詢,想知道是不是弄錯了,否則林倦歸怎麼會跑到宋婕辦公室去。
但機器人表示程序并未失誤,更多關于學生的細節不能透露,姚志隻能抿着唇回到辦公室。
林倦歸在柔軟的沙發椅上坐了一會兒,他覺得很放松,和宋婕打招呼的時候不像對待姚志那樣居高臨下,而是很有禮貌的樣子,“宋醫生好,我是林倦歸。”
“你好林同學,我看了你的診療手冊,上次你是在姚醫生那兒進行心理診療的是嗎?”
宋婕聲音很輕柔,像流水一樣動聽,林倦歸彎起眼睛笑,非常配合的樣子。
“是。”
“很少有人願意把自己的故事講第二遍,如果你不覺得煩瑣的話,我願意聆聽。”
林倦歸對這種親和慈祥的中年女人向來很客氣,“謝謝,宋醫生不介意我就放心了。說實話,我不太喜歡姚醫生辦公室的裝修風格,一進去就有股陰風朝我撲過來的感覺,冷到我根本沒辦法專心聽他說話,問了一些同學之後得知可以更換醫生我才放心。”
宋婕垂眸笑了下,并未跟着林倦歸的節奏對她那位同事進行點評,他問林倦歸:“上周末你有根據姚醫生的建議開始簡單的鍛煉嗎?”
林倦歸點頭:“當然,我有嘗試慢跑,不過沒跑多久就氣喘籲籲了,我其實不是很喜歡運動。”
“有在改變就是非常好的開始了,至少你願意積極地去面對,希望你能繼續保持。”
“謝謝。”
林倦歸的目光落在宋婕桌上的花,他問宋婕這是什麼品種。
粉色的小花看着很喜人,長勢也非常不錯的樣子。
“蝴蝶蘭的一種,要是喜歡我可以送給你一盆帶走。”
可林倦歸卻搖頭,很輕地歎息了一聲,“不用了,我沒有照顧花草的閑心,它擺在這裡已經夠好看了,跟着我走怕是要受苦。”
宋婕注視着林倦歸,她沒問林倦歸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而是笑着說:“如果你一開始就預設了這盆花的結局,把它帶走之後就會下意識往你所設想的結局去做。或許你可以換一種思考方式,隻需盡人事就好,給它澆水施肥,把它放到陽台接受紫外線,剩下的事情就交給它自己?”
“順應自然,接受一切發生的意思嗎?還是說讓我以它作為寄托?”
林倦歸像是不太明白宋婕的話,微微皺着眉詢問。
“人想好好活下去就得找點兒什麼東西作為寄托,以普遍理性而論,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的東西,沒錢的人想賺錢,不缺錢的人需要感情上的慰藉或者是情緒上的滿足,沒有誰能做到真正的無欲無求。”
林倦歸摸了摸下巴又問:“那如果我想要什麼東西,卻發現不管再怎麼努力還是得不到它呢?”
宋婕顯然聽到許多次這樣的問題,她反問林倦歸是不是沒了這樣東西就沒有活下去的動力。
林倦歸思索片刻,很認真地點了下頭,“我以前覺得我缺了什麼東西不會活不下去的,我以為自己已經無欲則剛了,但最令人難過的是曾經得到,卻在某一時刻因為自己的不小心徹底失去……”
“再也找不回來了嗎?”
“嗯,在我眼裡,可能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宋婕眼裡露出遺憾,“既然如此,在不傷害他人的前提下給自己編一個可以得到的夢吧,至少不要再讓自己的心靈遭受煎熬了。”
林倦歸這張臉現在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宋婕知道林倦歸的家世,他都得不到的東西肯定是金錢買不到的,既然如此他在乎的絕對是精神上的寄托。
人生中有些關卡隻能自己渡過,宋婕的建議和勸導都是暫時的,還得看林倦歸願不願意去做,這才是關鍵。
這份建議林倦歸像是很受用,笑得比之前開懷了許多。
宋婕聲音好聽,說話的語氣又輕,很有凝神催眠的效果。
林倦歸突然看向宋婕身後的窗台,米色的簾子正在慢悠悠地随風飄動,宋婕發現林倦歸并不是在看自己,她問林倦歸這會兒想到了什麼。
“我在看他。”
“他?”宋婕捕捉到了關鍵信息,“他是什麼樣的人?”
林倦歸将視線重新落到宋婕臉上,“宋醫生應該見過許多人擁有這種症狀吧?他們眼前可能是一個人,也有可能是很多人,但我看見的是我自己。”
宋婕點點頭,她在光腦上記錄着什麼,臉上沒有任何驚訝,反倒有些感興趣,“看來是另一個你自己想來和你做朋友,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林倦歸凝視着一個點,這是正在思考的神情。
“從我家差點兒破産,父母打算用我的婚姻抵債,我不願意卻被關到閣樓裡開始吧。”
說到這裡的時候Omega垂頭深吸一口氣,像是不願意面對那份千瘡百孔的過去,可他還是說出來了。
宋婕皺了下眉,但很快就恢複那副親切和藹的模樣,“你會和他交流嗎?”
“嗯,我們會對話,不過我知道這樣不正常,也不想别人發現我對着空氣自言自語,覺得我腦子有問題,大多時候都是在聽他講話。”
說到這裡林倦歸自嘲一笑,肩膀都抖了抖,“不對,現在這種情況我就是腦子有問題吧,否則也不可能坐在這裡。”
人的精神在受到強烈的創傷時會催生出各種自我保護的機制,林倦歸這種狀況的确不少見,但是眼下的狀況明顯要更棘手。
“你是否排斥他?”
林倦歸想了想他剛見着[林倦歸]的時候,一邊搖頭一邊歎了口氣,“最開始不是很願意接受,我覺得我瘋了,可後來我發現他能在我不知該如何抉擇的時候給我更好的建議,現在的我與他應該處于一種和諧共處的狀态。”
宋婕點頭松了口氣,“那是好事。”
至少對林倦歸來說還是有一定益處的,并且沒有影響到他的日常生活,但總歸來說這種狀況已經屬于精神分裂的範疇内了。
宋婕加了林倦歸的好友并且發給他一張電子名片,“在學校我能做的是盡力開導你,還好你現在的狀況不影響你上學,也沒有另一個自己占據你身體的情況存在,既然你能接受他,他對你也有所幫助,和他共存是最好的辦法。”
能和另一個自己友好交流是很不容易的事,對方還能給林倦歸提出一些建議,這明顯是林倦歸的大腦在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
宋婕又叮囑林倦歸說:“可以的話還是建議你來我的心理診療所進行更系統化的檢查,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之間也會産生一些摩擦和分歧,如果感到迷茫可以來找我,希望我能幫到你一些。”
“好,我知道了,謝謝。”
林倦歸是一個不怕将自己的心理病症說出來的人,更何況在這個時代,心理疾病就和感冒一樣普遍常見,誠實地回答問題也是林倦歸達成目的的一種手段。
一直說病症相關的事情未免太枯燥,宋婕問林倦歸以前有沒有養過植物,林倦歸搖頭。
還在周氏上班的時候他辦公桌有顆仙人球,不過都是助理幫忙打理的,他對這些小玩意兒從來沒有精力去照顧。
不過還是有例外。
林倦歸和霍則深同居後會幫霍則深照看前院裡的花草,雖然裝了自動灌溉,但有時候還是認真檢查一下,霍則深在醫院裡忙得團團轉的時候能管這些的也隻有林倦歸了。
宋婕起身把桌上的那盆花交給林倦歸,“我會給你發一份養護指南,如果你不想養植物的話養點兒小動物也可以,這算是課後作業吧,你會好好完成嗎?”
林倦歸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