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安走向江燼,忽然聽見一道喚他名字的聲音,空靈缥缈,好似來自海市蜃樓。
他詫異回頭,教堂尾部,江恩訓的像在風裡飄搖。
“不要接受溯。”她柔和明澈的目光注視着他,隻說了五個字,人像變得更稀薄、透明,仿佛耗盡了氣血。
岑安沉默回望。遊艇似乎駛入了寒冷海域,風越來越冷,刮得臉疼。
他朝江恩訓微微鞠躬,“謝謝您的告誡,但我有自己的打算。”
他鑽進駕駛室,和江燼坐到一起,瞄了眼航線屏,愣住:“56号荒島陵園……哥,親哥,你要帶我去墳地?!”
“嗯。”
岑安望着他,倒抽涼氣。不是……誰家好人大半夜跨海去墳地啊?
“去那兒幹什麼?”
“把你葬了。”
岑安配合他的玩笑,做出驚吓過度的誇張表情。
江燼揶揄:“不是不怕死麼?”
“我是不怕,但如果死在信任之人手中,肯定不能瞑目。”
江燼看着他,眼裡的光卻一寸寸暗下去。
目的地是一座看不到邊兒的島嶼,機器人經年累月的打理下,已看不出荒頹象。他們沿着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走,兩側沒有任何疏松土質覆蓋的基岩表面,竟然突兀地長出了一簇簇白色紫羅蘭。
岑安大為稀奇:“這什麼地質?”
“不是地質的功勞,是藥水培養出來的,就像你常說的,科技狠活兒。”江燼彎腰折花,很快便采了一捧,“不過,花是無辜的,它的生命和你認知裡的植物是一樣的存在。”
岑安舉目四眺,島上地勢頗為曲折,人造土壤堆就的墳茔随處可見。
“逝者生前做了什麼,死後要被流放荒島?”岑安問。
“你想多了,這隻是一種殡葬方式,土葬。”
“這不就是最原始的方式麼?”岑安疑惑。
“沒錯,雖然現在數字化葬禮和生态葬是主流,但這種罕見的土葬形式也是存在的,我們得尊重。”
岑安愣了一下,他差點兒忘了,他不屬于這個時代,他常見的東西,在此時,已是罕見。當下生産技術發達,城市的不斷擴張是土地資源緊張的原因之一,就連生産人類活動必須的蛋白和糖類等養分的工廠,都在往地下或空中轉移,墓地早已沒了占比。這種不宜居住又不易毀壞的荒島,成了最好的選擇,交通根本不是問題。
江燼取出一支花,放到一座墳墓前,“這是老師的墓。”
岑安在墓碑前蹲下,機器人打理得纖塵不染的墓碑上,沒有任何信息,隻有短短一行英文:
【What I cannot create,I do not understand】
凡我不能創造的,我就還不理解。
“這是……”岑安心中突然産生一種奇異的感覺,忐忑無措地看向江燼。
“物理學家理查德·費曼的名言。”江燼道,“是老師用了一輩子的座右銘。”
——這也是祁越給我印在鼠标墊上的座右銘。岑安心道。
他繼續看向那簡潔的花崗岩墓碑,想從中找出點什麼。突然,他眼前一亮,指着人造的疏松土壤:“燼哥!他的墓好像被人刨過!”
“嗯。我幹的,在一個雨夜。”
岑安“噌”地站起,滿臉震驚。
“看過了,裡邊兒沒有屍骸,也沒有骨灰,是個衣冠冢。挺意外的吧?”江燼道。
“我意外的不是這個……”
岑安腦補出江燼雨夜掘墳的畫面,泥濘的場面,潮濕倔強的眼睛……這樣想來,他也挺瘋的。
“這麼多年,我還是找不到老師在哪。”江燼說,“來,跟我把這些花送完。”
岑安疑惑地跟在他身後,看他往一個個墓碑前放花,這種原始簡單又充滿情誼的祭奠動作,江燼做出來時,岑安覺得很不可思議。
“燼哥,他們都是誰啊,你都認識?”
放完最後一支,江燼看向他。
“岑安,他們好像……都因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