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媽媽聽後瞬間沉下臉呵斥道:“住嘴!便是問過,你們謄抄名字的時候就沒注意到‘鏡’字沒能避開二小姐名諱?這丫頭當衆奚落蘇大小姐出身小門小戶,犯了主子的忌諱,夫人沒追究你們管教丫頭不嚴的錯,你反倒教訓起夫人來了?”
吳婆子哪裡敢擔上不敬夫人的帽子,立即噤聲,心裡憤憤不平地暗罵這個丫頭冒犯貴人給自己惹事。旁邊那身形偏瘦的婆子趕緊走上來,一臉窘迫地卑微懇求道:“夫人教訓的是,我們今後必定認真做事,要打要罵都認;那丫頭不知天高地厚,如何處置自有夫人和二小姐做主。隻今天是放月銀的日子,我們一家老小都等着用銀子,不知可否請您開恩……”
趙媽媽對這番認錯态度很滿意,語氣不由自主軟了下來,說道:“夫人寬厚,知曉你們的難處,月銀照舊發放。可此事牽涉二小姐和蘇大小姐,夫人不能不表态。不過夫人也說了,打完這二十大闆後既往不咎,日後用心當差就是。”
一衆婆子這才放下心來,她們當差做活無非是多攢些銀子,掙些家底體幾,若是因丫頭的名字扣下賞銀,她們必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此刻的她們已經腦中起草了一百種收拾那麻煩精的方法了。掌罰的嬷嬷早已備好了架子,趙媽媽一聲令下後便傳來了婆子們的哀嚎聲。趁着打闆子的功夫,趙媽媽語氣不無鄭重地從容交代道:“這次的事夫人出手了,你也得個教訓。你作為大管家告訴府裡,不論出身,所有賓客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主子,要好生伺候;仗着有幾分資曆,由着自己的那點子私心,擅自将主子們分個三六九等的出來惹閑話。若是有下次絕不輕饒,你可明白夫人的意思?”
被敲打的李總管冷汗涔涔,老臉變得通紅,隻強撐讪笑着擠出了許多褶皺,眼睛都快消失于臉上的肉中,心裡連連咒罵着麻煩精。縱使平時李總管因着曾經鏡兒的刻意親近頗為照顧,可此刻卻不打算護着她激怒程夫人了,嘴上連連谄媚道:“在下明白,明白,夫人處置的對。請夫人放心,主子們自然都是一樣的,是我一時糊塗了。”
這邊趙媽媽處理完管事們,唐大娘子正拉着蘇稚宜的手安慰她:“你放心,我必定狠狠懲罰她;有了她做例子,無人再敢冒犯你。”
至于那個正跪在瓷片上的小丫頭,唐大娘子看都懶得看一眼,直接命令道:“春桃,蘇大小姐的出身不是一個下人能議論的,我這裡不需要喜歡自作主張不聽話的。半個時辰也過了,那從現在起,免去這丫頭小廚房的差事,叫她去便所茅廁做最下等的粗活。不過既然沒了三等丫頭的身份,那就要搬到下等的廂房去任她自生自滅。來人,把她拖下去。”
跪在碎瓷片上的丫頭簡直吓傻了,她應該相信李總管的:她早知道程家主母不好惹,這下算是踢到鐵闆了。她忍着惡心親近快要年過半百的李總管,就是為了給送她入府的公子打探消息,如今自己已成棄子。她害怕再不能為公子做事了,陡然生出一股勇氣,生生掙脫開婆子丫頭們的手,忍着雙膝的疼痛爬向唐大娘子腳邊,哭求道:“夫人,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敢不敬蘇大小姐了,必定用心伺候,您别撤了我的差事啊!”
程靖柔看着這個丫頭,眼裡終究劃過一絲不忍,剛想開口,隻聽唐大娘子冷漠的聲音:“你知道得太晚了,二小姐早給過你機會,是你自己不要的;若是你聽話再去制一碗花膠,我便找不到機會罰你,不是嗎?”
收拾了殘局,唐大娘子和女兒安慰了蘇稚宜不要多心,又囑咐她好生準備女學的計劃書,正好明日拜訪陳夫人之時帶上請她過目,便讓春杏送蘇稚宜回到自己的客房。這時程靖柔才慢悠悠地大口享用着紅豆花膠炖牛乳,發出惬意滿足的聲音後才吐槽道:“那個丫頭真給我丢人現眼,沒得讓姐姐以為咱們家窮的連一碗湯都要計較,一股小家子氣。”
唐大娘子喝了口茶嗔怪道:“可不是,丢人現眼的家夥,母親幫你處置了就是。不過她更大的問題除了擅作主張,便是得罪了你蘇姐姐。縱使那個腦子有毛病的蘇知府不待見她,平日衣裳首飾的用度月月克扣顯得窮酸了些,可她畢竟是柳皇後的外甥女,那些個下人算什麼東西,也敢擠兌她?”
程靖柔嘴裡含糊不清地附和道:“可不是嗎?蘇姐姐脾氣暴躁,差點因為說她家世不好翻臉。我趕快料理了那丫頭,她才消氣。”
唐大娘子這才點點頭,滿意道:“你做的對,如今這時局,朝堂上的三公主作風霸道強勢,已收拾了不少吃空饷撈油水的老頑固,不過半月有餘,你們還要去她的女學念書;貴妃父親依仗軍功也是寸步不讓。像咱們這樣中立的人家,兩邊兒都恭恭敬敬的不得罪才是上上策。”
生性自由散漫的程二小姐聽了些正事就頭疼,鬧騰着要回去睡午覺,唐大娘子也希望女兒不要活得辛苦累到,便也不再說教,寵溺地由着愛女去歇息了。這時趙媽媽從外面回來了,順道叫了馬車将夫人送回主院,路上趙媽媽說道:“按着夫人的吩咐,該罰的罰,該敲打的敲打,他們該安分了。不過我去庫房給挨闆子的婆子們取藥時,她們說曾看見今兒惹您動怒的丫頭曾借着收拾打掃的名頭,鬼鬼祟祟進過咱們老爺的書房;便是大公子如今不在府裡,她也曾溜進去過,隻是他們見都沒丢什麼東西,就沒在意。還有,幾個婆子們說給那丫頭改名叫灰毛,您看如何?”
唐大娘子點點頭,随意道:“名字的事你看着辦吧,叫雞毛鴨毛的都無所謂。正好吩咐下去,老爺和大公子的書房隻讓平日貼身的下人們打掃,其他人不得靠近。不過你說這個灰毛是不是覺得我好糊弄?她說花膠不夠才沒給稚宜制成那飯後的甜品,可這個月初莊子裡剛送來花膠和燕窩各二十斤,我和老爺那兒留了十五斤預備着日用加上招待賓客,靖柔那兒的五斤便是頓頓都吃,怎會到了月中就用完了?若真用完了,你猜那些花膠都去哪兒了?”
趙媽媽扶着唐大娘子上了轎子,自己進去後面色凝重地焦急道:“夫人說的是啊,那灰毛手腳不幹淨;這監守自盜可是大事,您要不要嚴查一下?”
沒成想程夫人搖搖頭制止了趙媽媽,毫不在意道:“她固然可恨,可現在不是時候。你細想,花膠制作繁瑣,若是她自己吃的很難避開所有人,所以她肯定是拿去給什麼人了。你悄悄地問問之前同她有交集的丫頭們,看看她都與什麼人來往?”
趙媽媽答應後便和唐大娘子閑聊起來,随意說道:“要說蘇家的大小姐也是心大。剛我回來接您的時候,正撞見春杏姑娘送她回去,蘇大小姐還問我灰毛身上帶的玉佩是不是府裡丫頭們都有的,若是的話她也給陪着來的姑娘們買一些戴個新鮮。我說這哪兒能呢,就算是府裡統一采買,也不會用鴛鴦紋樣的。”
無意的一句話,使得原本靠着窗子閉目養神的貴夫人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高深莫測道:“鴛鴦的?我倒是好奇了,是誰費勁心思把她塞到我府裡,又教她親近李總管得了小廚房的好差事?”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轎子穩穩停在院門口,趙媽媽引着唐大娘子回房卸下珠钗,又給她點上了蘇大小姐送的安神香才說道:“您快歇一會兒吧!首飾閣的掌櫃把賬本送來了;華衣坊的管事兒說快要入夏了,夏日穿的紗裙早在庫房裡備好了,隻等您的命令後就吩咐夥計們擺在鋪子裡。繡娘們手裡的活兒忙的差不多了,過幾日就可帶着圖樣,過各府給貴婦人小姐們定制衣裳了,開支收益還照往常一樣,統計好後月底呈給您看。”
忙碌了一天的程夫人眉眼間是擋不住的疲憊,又因着剛用了午膳有些困倦,她伸手揉着太陽穴強打着精神邊吩咐邊抱怨道:“知道了,一天天的都是事兒。和華衣坊管事兒的說,叫夥計們把夏衣盡快擡出來,還有秋日衣衫的衣料紋樣可以開始籌備起來了,十日後我要看到設計初稿。對了,稚宜氣惱别人因出身看輕她,這事兒我得幫靖柔解決了。我唐家的翡翠閣上月進了幾支镯子,靖柔和銜月各拿了一個,剩下的兩個就送給稚宜,表明在我們程家眼裡,她和姐妹們是一樣尊貴的。我事情多,镯子的事兒就午後讓春桃去辦吧!”
說罷忙了一個早上的程夫人沾了枕頭閉上眼睛沉沉睡去了,趙媽媽不敢打擾她,也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