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異端FRL-001的D值(異端評價指标之一)确實很高,但她總體的危險系數并不高。根據和她打過交道的前輩所說,萊茵·克裡斯蒂并不是喜歡招惹麻煩那類通緝犯。往好處想,她不會主動攻擊裁決号。
“她看上去似乎不太像異端……”希裡斯聽見一位通訊員嘀咕道,“那個FRL-002倒是更符合檔案裡的描述。”
“因為這不是她的本體,”珀西娜也聽見了這番話,随即搖頭道,“FRL-001還是人類的時候,就是安托瓦尼特大學的生物學教授、傅裡葉研究所的副所長,可以說她的研究方向就是整個聯邦生物學領域的最前沿——給自己造一具人造人軀體對她來說恐怕不難。”
“你知道的還挺多,”希裡斯看了她一眼。
“……因為我的哥哥就曾在傅裡葉研究所工作。”
希裡斯适時地閉上了嘴。
通訊員對珀西娜口中的人造人技術并不感興趣,但他确實知道三年前那場震驚全聯邦的特大實驗事故。
事故發生地點就在安托瓦尼特大學的傅裡葉研究所,當時最權威的生物學及異端學研究機構。
異端事務管理總局對這場事故的最終評級為七級異端天災,那是新紀元曆史上最嚴重的污染事件之一。洛斯裡克最頂尖的生物學專家中有六成在那場事故中犧牲,大量的無辜者被污染,執政院内部還因此進行了一輪堪稱恐怖的大清洗。
而那場事故僅剩的五位幸存者,除去飽受争議的FRL-003瑞瑟夫·楊,其餘四個人中,一位被關押,一位下落不明,剩下兩位正被他們的炮口對準。
隻能說,命運弄人。
工作時間其實并不允許通訊員想太多無關的事情,隻是今天他的思緒似乎格外混亂,紛雜而難以控制。那場事故的諸多疑點一股腦地湧上心頭,沖刷着他的腦海。
為什麼與事故牽扯最深的克裡斯蒂家族在那場政變中幾乎沒有受到任何打擊?為什麼異事局要給确認沒有異化特征的瑞瑟夫·楊同樣的異端編号?為什麼事故後所有的受害者家屬全部選擇了不追責?
疑惑四起,他卻無暇究其根源。
這顯然是不正常的,通訊員模模糊糊之中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似乎想要竭盡全力抓住那縷微妙的異樣,但一句莫名的話卻先于理智冒出。
他聽見自己說:“為什麼……最後活下來的是他們?”
裁決号内陷入了一陣詭異的靜默。
希裡斯本應警告通訊員停止無關話題。但話即将出口,在珀西娜驚異的目光中,他聽見自己的喉嚨不受控制地發出聲音:
“……他們需要活下來,接受審判。”
鏽星裂谷中,卡佳是第一個反應過來裁決号有異動的。
幸虧等離子炮的啟動前搖相對較長,蓄力時的能量波動幾乎糊到了她臉上,一頭長發被氣流束向腦後。她當機立斷,灰色的眼睛眯起,肌肉線條流暢的右臂迅速揮動,将那柄深藍長矛狠狠擲出。
長矛劃破裁決号周身環繞的煙塵,徑直沒入炮口。
炮聲響起,巨大的沖擊力無疑波及了在場的所有人。雖然卡佳這一擊抵消了大部分能量,但還是有部分沖擊到了不遠處的進化号。同為軍用艦,狩獵者型比進化号先進太多,後者畢竟是輕量化的落後版本,面對前者的全力攻擊,根本做不到全身而退。
“不對,”萊茵皺起了眉頭,“裁決号出問題了。”
她第一時間通知瑞瑟夫帶人撤退,随後轉向卡佳。
“進化号畢竟是老古董,打起來占不了便宜,”萊茵神色嚴肅,“我們這次可能需要放棄進化号了。”
卡佳剛凝聚出第二柄長矛,身形還未穩定下來,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得差點沒拿穩:“那我們之後怎麼辦?”
說好接點私活賺研究經費,結果錢沒到手,還把全身家當都搭進去了。況且這裁決号看上去也不像能講道理的樣子,火都開了,不能指望他們現在停下來。
哪怕裁決号不足以對卡佳和萊茵造成生命威脅,但她們畢竟還帶着三個脆皮研究生。
等梅爾維爾那個不靠譜的到場,進化号都涼得差不多了。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萊茵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裂谷中熠熠發光,專注地凝視着那艘遠征艦,“反正我們是星際海盜,實驗室也該換換環境了——我看這艘新的就不錯。”
而且她懷疑,這恐怕不是單純針對進化号的行動。
此時,裁決号總控室内,幾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昏迷狀态,勉強還有意識的珀西娜強撐着精神,死死地摁住了停止攻擊的按鍵。死寂之中,她聽見一陣腳步聲,輕巧而規律地從身後傳來。
每一步,都在她搖搖欲墜的理智上落下沉重的一擊。
異端?珀西娜想着,卻沒有回頭。
她意識到對方絕對是擁有精神控制類能力的高危異端,聲音、外貌、氣味都有可能動搖她僅剩的清醒。
這種程度的滲透,不可能是裁決号抵達STS-9527後才開始的。她飛速運轉着自己的思維,以此來保持足夠的冷靜,而這個念頭似乎也成功讓她抓住了什麼關鍵。
是先前執行的那個跨星系清繳任務!
異端是那個時候混進裁決号的!
一隻有些幼小的手覆在了她摁在屏幕上的那隻手。
“父親常說,我應當回故鄉看看,”珀西娜聽見了一道年輕的女聲,“很抱歉,未經允許,擅自登上了你們的星艦。”
珀西娜的身側,一位看上去大約十四五歲的年輕女孩靜靜地注視着眼前的遺迹,她的眼中流露出某種和她這個年紀嚴重不相符的懷念情緒。
女孩的皮膚是半透明的,隐約可以看見内部緩緩流動的組織液,藍色的齊耳短發很快遮住了她晦暗不明的神情。
“你要……做什麼?”珀西娜感覺到意識正在離她而去,于是在清醒的最後關頭,問出了這個問題。
沒有等到回答,她就徹底倒在了總控台上。
女孩重新看向眼前這個陷入昏迷的女人,她眨了眨眼睛,過後,眼神中隻剩下茫然的空白。此刻,她看上去終于像是一位不知所措的中學生。
“……我不知道,”
她的目光逐漸放空,喃喃道:“我隻是……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