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律瑟威異事局,局長辦公室内。
塔薇亞·奧克特納正坐在她那把寬大的辦公椅上發呆。這裡足夠高,能将整座班律瑟威的景象收入眼底:
第一眼望去,可以看見城市的中心處矗立着班律瑟威的地标建築,沃利斯生命之塔,那是兩座螺旋狀交錯上升的高樓,它們之間由幾十條長短各異的玻璃廊道相連,整體的造型就像教科書中的DNA結構。
在它的周圍,簇擁着高低起伏的商務樓,但他們的規模顯然無法和生命之塔比,更像是一群稚嫩的孩子跟随着他們身材高大的家長。
沃利斯是個對班律瑟威而言太過重要的名字,哪怕塔薇亞來到深藍五不過半個舊紀年,也深深地感受到了這點。
這座生命之塔就是為了紀念班律瑟威的第一任市長,比勒爾·沃利斯,而建成的。
這位半路轉行的政治家原本隻是安托瓦尼特大學的一位普通的生物學學者,師從新紀元之初最著名的生物學家,傅裡葉·莫比烏斯——也就是安托瓦尼特大學生物學系的創建者、異端學最早的開拓者之一。
奈何人生處處是意外,在傅裡葉因為□□被害失蹤後,年輕的比勒爾對整個學術界産生了懷疑,認為洛斯裡克需要從根本上作出改變,于是他毅然決然地放棄了自己已有的學術成就——以傅裡葉學生的身份,他其實完全不用擔心自己的學術事業——從零開始進入政界,一路走到了洛斯裡克執政院。
而班律瑟威這顆“深藍明珠”就是他履曆上非常重要的一筆。這裡展現了比勒爾·沃利斯出色的管理才能,而他也見證了班律瑟威的一步步崛起。
“我在林賽公學念書的時候讀過《比勒爾·沃利斯傳》。自然,他是個傑出的政客,并且自始至終保持了自己從政的初心,這很難得。隻是從學術成就上講,他也确實稱不上是個優秀的生物學家。”
塔薇亞轉過頭,對上了萊茵笑意盈盈的琥珀色眼睛。這位穿着白色大衣的女士絲毫沒有客人的自覺,毫不客氣地拉開椅子,在她的辦公桌對面坐下。
“确實是您會說出來的話。”
進化号其他人暫時去和異事局的執行者對接口供了,所以萊茵是獨自來見這位塔薇亞局長的。
“我以為奧克特納家的人都不會對姓克裡斯蒂的露出好臉色,”她将胳膊擱在椅子的手把上,饒有興緻地側過頭看向塔薇亞。
“我沒記錯的話,萊茵·克裡斯蒂和克裡斯蒂家族已經斷絕關系多年,更何況您現在的名字是FRL-001。”
塔薇亞神色未變,那雙奧克特納家族标志性的淡藍色眼睛正平靜地望向她。
“我曾經見過你嗎,奧克特納小姐?”萊茵似有所感,問道,“你看上去對我很了解。”
這位年輕的異事局局長盯了她一會兒,随後有些惆怅的歎了一口氣:“我作為異事局的成員,對高D值異端有所了解也正常。”
“不過您也沒說錯,我确實很早之前見過您一面——您大概不記得了,十年前,我還在林賽讀高中三年級的時候,您帶領安托瓦尼特大學的招生團隊回過一次林賽公學,然後和霍爾拜因學院的代表吵了一架。”
萊茵聞言一愣,随後想起,當時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
“你說的是那個叫伯特倫的神經病?我當時沒和他吵架,隻是客觀地指出霍爾拜因學院在異端學專業的盛譽有些名不副實。他說不過我,單方面破防了而已。”
塔薇亞:“……”
“所以,你後面報了哪所學校?”
“霍爾拜因,異端評估學,伯特倫教授後來巧合之下成了我的本科畢業論文導師。”
話題一時間陷入了尴尬。
“……霍爾拜因的異端評估學還是很不錯的,伯特倫雖然性格有點倔,但在學術研究方面确實是個嚴謹的人,”萊茵僵硬地試圖挽回,“他年輕時提出的‘異端原種選擇論’非常有創造性,那篇論文我上課都當典型案例講……”
“……”塔薇亞決定結束這個糟糕的話題。
“總之,我對您和您的學生們沒有惡意。至少在班律瑟威,我也願意配合你們應付接下來這些事情,”說到這,她不禁頭疼起來,“但在那之前,我必須确認你們的态度——足夠的誠意是合作的前提。”
然後,沒有太多猶豫,塔薇亞還是扔出了這場對話中真正有價值的問題:
“我想知道,您和總局那邊究竟做了什麼交易,以至于這三年來,在進化号惡名遠揚的情況下,異事局上下對您的所作所為依舊有着不可思議的寬容?”
萊茵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沒有直接回答她。
“塔薇亞局長,你覺得我是壞人嗎?”
這是個聽上去有些單純的問題,塔薇亞恍惚間回到了自己在霍爾拜因的第一堂異端學概論課,當時的那位教授就問了她一個類似的問題。
而現在,已經工作多年的執行者不假思索道:“異端不能以好與壞作區分,他們的善惡觀對人類沒有任何意義,唯一的指标隻能是D&S異端危險系數評價體系……我的意思是,在異事局檔案中,您的S值評估結果非常高,足夠兼容正常的人類價值觀體系。”
她聽見了一聲輕笑。
萊茵取下了那副細框眼睛,借着辦公桌上的紙巾擦拭起來,不緊不慢地說:“霍爾拜因出來的孩子大多都像你這樣,話裡話外都是那套标準。當然,這不是壞事……這很好,異事局需要這些标準。”
“但我接下來要說的這些,可能并不那麼符合你口中的标準——我不指望你能認同,但我希望你能理解。”
“我有自己的判斷,”塔薇亞颔首道,淺藍色眼睛使她的神情在不笑的時候看上去格外冷淡。
“無論如何,異端最初都是由人類轉變而來的,這是我們再怎麼作出切割,再怎麼強調‘異端和人類是完全不同的物種’,都無法改變的生物學事實。”
“所以,你信或不信,我的思維,我的認知,和當初的克裡斯蒂教授沒有太大區别,”萊茵目光柔和下來,看起來十分誠懇,“我依然有自己的原則,也不會真的去做那些違背道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