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瑟夫聽見對方輕笑一聲,終于慢慢睜開眼睛。随後,那把象征着生殺予奪大權的武器被嶽戈重新放下了。
“你不怕死亡,思維清晰,表現與正常人類幾乎沒有區别,S值評估結果非常高——但你的話我依然一個字也不能信。”
瑞瑟夫:“……哦。”那你問我做什麼,吓唬人?
“我今天隻是想确認一個學生的生死。”
瑞瑟夫面無表情地腹诽道,你侄子可比你讨喜多了。沉吟片刻,他低聲道,“你要找的那個學生,叫嶽津渡?”
雖然湮滅之槍被放回了桌上,但嶽戈握槍的手并沒有松開,他眯起眼睛:“你知道他。”
“他是你親戚?”
“現在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
“這個問題很重要,決定我是否可以信任你。”
這是嶽戈第一次被一個異端質疑是否可以信任,從瑞瑟夫提到那個名字開始,他的臉色就冷了下來,聞言嗤笑道:“我是——所以你想做什麼?”
瑞瑟夫直視了他的眼睛一會兒,戴着手铐的手姿勢别扭地從衣兜夾縫裡抽出了一張被折皺的紙,小心翼翼地攤平,用指尖推到了嶽戈的面前。
“幫忙轉交一封信。”
監控之後,卡佳疑惑道:“這是?”
“‘嶽津渡’的遺書,”渡鴉斂下眼中複雜的神情,解釋道,“當時我确實以為自己要死了,就寫了這封遺書,裡面說明了考察隊事故的一部分真相。”
“之後雖然活了下來,但還是一直帶在身上,想着它或許還有用。”
所以,嚴格來說,這确實是‘嶽津渡’死前留下的遺書,絕對真實。而現在,這封遺書也真的用上了。
“這家夥會信?”
“會,”渡鴉的聲音笃定地落下,“因為在關于‘嶽津渡’的話題上,瑞瑟夫說的都是真話。”
話是真的,遺書也是真的,由不得對方不信。
他說話的聲音帶着某種不正常的冷靜,如同在叙述一件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兜帽之下,看不清渡鴉的表情。
監控室蒼白的燈光落在身上,他隻是站在那裡,注視着審訊室内發生的一切,紀伯倫卻莫名覺得那道背影看上去……讓人難過。
似乎是印證渡鴉的判斷,與此同時,審訊室内陷入了一片漫長的沉默。瑞瑟夫看着嶽戈低頭默讀着‘遺書’上的内容,很久沒有再說話。
“班律瑟威異事局沒有收到指令,無法進入遺迹内部,這是進化号發現并帶出的,”瑞瑟夫說話的聲音輕了下去,“畢竟,我們也是從安托瓦尼特大學畢業的。”
“節哀順變。”
這個高大男人的面容隐在陰影中,瑞瑟夫隻能看見他緊抿着的嘴。他知道,那封遺書其實并不長,但嶽戈似乎看了很久很久,指腹摩挲着紙頁發出細微如嗚咽的輕響,随後悄無聲息地消散在空氣中。
在靜默良久後,嶽戈終于張了張嘴,大概是想說些什麼,卻沒發出聲音,半晌,也隻是艱難地對他道了一句:“……多謝。”
——他相信了。
瑞瑟夫和監控後的衆人都在心底松了一口氣。
一旁,渡鴉對此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我沒有問題了,”嶽戈用手抹了一把臉,對着監控的方向說道。
片刻後,門打開,兩位執行者重新把瑞瑟夫押走,黑發青年回頭看了嶽戈一眼,看不見他的臉。
梅爾維爾也随後再次進入了這個房間。他神情複雜地望着這位蒼穹調查員,一時沒說話。
“安托瓦尼特那邊的搜救申請還沒批下來?”沒多久,嶽戈似乎從那些沉重的情緒中恢複過來了,隻是聲音帶了兩分不易察覺的沙啞,“整個救援計劃拖了這麼久,其他家屬都沒有意見?”
自然是有意見的,梅爾維爾暗自道,哪怕除去嶽津渡這個跨星際的麻煩,考察隊成員家屬也大多在安托瓦尼特有點身份,首都那邊原本都快鬧翻了,硬是被執政院給壓了下來。
“遺迹内存在未知異端或‘污染源’,沒有足夠的準備,總部并不放心我們過去救援。”
“我說過,蒼穹願意幫忙。”
梅爾維爾認真地看着嶽戈,輕聲問道:“你發出的搜救申請得到回複了嗎?”
回答他的是對方的沉默。
在監控室的時候,梅爾維爾就想清楚了,如果蒼穹方面真的如此重視,怎麼可能來的隻有嶽戈一個人。他能過來,無非是拿自己家屬的身份和特勤組的權力向蒼穹異事局施了壓。
“鏽星遺迹是個對洛斯裡克和蒼穹都太過敏感的話題,你應該感覺到了。”
“我知道,”嶽戈疲憊地合上眼,“我對鏽星和當年的考察計劃都有一定的了解,隻是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他們對此依舊諱莫如深。”
他頓了頓,随後沉重地歎了口氣:“我的母親,就是在當年的鏽星考察計劃中,出事的。”
在他對面,梅爾維爾愣了一下,沒想到嶽戈突然開始和他聊這些比較私人的事情。
“她從鏽星回去之後就大病了一場,堅持了三年,一直堅持到阿渡出生,給他起了名字,就去世了。而現在,阿渡也留在了鏽星……我不太相信命運,但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巧合。”
梅爾維爾一時間也啞然無聲。
“這幾天,麻煩你了,”或許是談到了私事,這位調查員語氣柔和了不少,“雖然在搜救申請審批下來,接到阿渡的遺體前,我不會離開,但也不會亂走。”
緊張過後,得到了這句承諾,梅爾維爾也放松了不少,順勢和對方聊起了私事:“你和這個孩子的關系應該很好吧?”
嶽戈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目光往某個角落飄去:“阿渡,就是那個叫嶽津渡的孩子,他是我兄長的獨子,小我十歲,同輩之中隻有他一個男孩,所以更喜歡和我一塊。比起叔侄,我們的關系更像兄弟。”
“他是個很優秀的孩子,從小沒讓人操過心,唯獨這次的考察計劃,他是瞞着我們去的……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向我大哥、我父親交代。”
梅爾維爾沒有說話,隻是沉默望向攝像頭的方向,他不知道渡鴉還有沒有在聽審訊室内的對話。
聽到,或是沒聽到。
對那個孩子來說都太殘忍了。